焚心 第十一章·夢裏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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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夢裏尋他
祭天台上的輪盤徐徐轉動,曦澤倚在朱欄上沉睡在一片靜默中。不知何時入了冬,夜晚的涼風吹進了鏤空的窗,莽莽撞撞地吹倒了桌上靜置的酒盞,驚醒了停在曦澤肩頭的蝶。
全身通透的蝶撲動著被淺紫色暈染的蝶翼,倏然之間化為人形,淡紫色的衣裳有些單薄,他卻解開為曦澤披上。他沒有名字,就連曦澤也不知道該叫他什麼。天生擁有著跟曦澤一樣的麵孔讓曦澤每次看到他的時候都會感到畏懼,也隻有這個時候他可以走出蝶的身體靜靜地端詳著曦澤。
鮮少有人知道,錦帝曦澤的元神乃是一隻蝶,而隻有曦澤一個人知道這隻蝶化為神體之後還依然存在著,成為另一個自己。對曦澤來說,他的存在帶給他無盡的夢魘,甚至曦澤曾經想過斬斷了他的蝶魂。
沒有人知道他的存在,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曉他為何而存在。他輕聲歎氣,伏在一旁,生怕驚醒了睡夢中的曦澤。他可以看到曦澤夢中的場景,即便他看到曦澤被夢魘纏繞他卻不可以做什麼,或許對於曦澤來說,他是最大的夢魘。
祭天台前的正殿大門被來客輕叩三聲,他連忙化為蝶形,直到來者輕輕推門而入,低低地喚了一聲:“曦澤。”他這才辨識出那個唐突的訪客是許久未見的淩淵。
淩淵在心湖沉睡的一萬年裏,曦澤就在祭天台正中擺放的鏡中看著他,原來以為淩淵是他的一個心劫,後來曦澤才逐漸明白了一個道理,如果他沒有遇見淩淵,他不可能成為如淩淵一般的上神,而他對淩淵的感情並不是喜歡,因為淩淵從來都沒有在他的夢中出現過,他的夢裏單調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蝶,另一個是懿軒。
淩淵原本也沒有打擾曦澤的意思,安靜地坐在一邊端看著曦澤那根本不像他的天真睡容,不知何時也安靜地睡去。
在淩淵的夢中,漫天飛舞著大雪,那片雪大到能夠將九重天埋沒,然而他一個人走在雪裏,一步一步的慢慢走著,身後的腳印在他邁出腳步的那一刻就被大雪充實,恍惚之中他好像看到了兮寒撐著傘在不遠處等著他。大雪壓在他的身上讓他喘不過氣來,奮力地奔跑擁抱的卻是滿身的冰冷,就連在睡夢裏他也找不到兮寒,就連在睡夢裏他也擁有不了兮寒的一絲溫暖。淩淵蜷起身子,想用薄薄的衣衫緊緊裹住自己,呢喃著:“兩萬年了,我找了你兩萬年,等了你兩萬年。明明說過,當我醒來的時候會看到你的。寒,為什麼要騙我呢、為什麼……”然而當淩淵抬起噙滿淚水的眼睛時,大雪悄然褪去,一樹的梨花開的高傲冰潔,微風輕撫時暗香飄然而至,一隻蝶在他周圍縈繞,他小心地用指尖拖住蝶身時,梨花凋零了,落得他滿身都是。淩淵對著飄零的梨花發愣,在最後一瓣梨花凋零的時候卻像瘋了一樣地喊道:“不要。”
夢醒時分,天空才剛剛吐露出一絲光亮,曦澤惺忪了睡眼看著被夢驚醒的淩淵,溫柔地伸出手為他擦去眼角殘留的淚水,“淩淵,你又落淚了。”
淩淵端坐起身,抬頭看了看身後的曦澤,曦澤的唇微微動了動,似乎有話想說卻說不出口。淩淵這便打斷這尬尷,徑自道:“曦澤,你幫我束發吧。”這便拆下了散亂了的發髻。
曦澤愣了一會,低下眉眼時正好碰上零亂披著發的淩淵淡淡對他笑,才低聲應了一句好。曦澤笨拙地為淩淵梳著長發,才發現那及地的長發不知何時被剪去了,現在的長度隻能勉強及腰。問起來,淩淵隻說是不想用這發的長度來記住時間。淩淵信了他太久,等了他太久,找了他太久,不想埋怨他什麼,也不想提醒自己到底過了多久,就隻能把這頭發剪了,這樣就能回到一開始了。
話音未落,曦澤的手顫抖著為淩淵插上發簪,說道:“兩萬多年前他去忘川尋找他丟失的記憶,卻又忘記了他所記得的所有,瘋瘋癲癲地他憑著他在忘川看到的記憶想去找你……”
淩淵一個轉身,緊緊拉住曦澤的衣袖哽咽道:“然後呢……”
“他在百花潭前找你,無意遇見了我。他問我如何才能恢複他的記憶,所以……”曦澤頓了頓,凝視著淩淵的雙瞳,“他跳下了輪回去尋找他失去的那些記憶,即便他的記憶恢複了大半,可我還是不能讓他走出輪回。有些事情還是給他看清楚他才會相信你的,淩淵,你為了他做了多少我會不知道麼,無論怎樣曦澤不能看他一次又一次負你,你為他所做的一切,他都要原原本本的知道。”
淩淵笑了笑,方才忍住的淚卻怎麼也止不地從眼角滑落:“曦澤,淩淵不值得你做這些的,其實你自己也很清楚,你對我的愛慕終究不過是因為我當初救下你、度你成仙。我不需要你為我步步謀算,就算讓他看清又能怎樣,信與不信隻在他一人,做與不做都在我一人。既然當初我不想讓他知道,那麼我就已經不在乎他是否信我這件事了。”愛之深刻,愛之痛苦,從始至終都隻有局中人才知道。
“你不在乎,可是,淩淵,我不能看著你這樣……這樣痛苦卑微地去喜歡一個人。”曦澤的雙手緊緊地壓住淩淵孱弱的肩,頭慢慢低了下來,長長的黑發遮住了好看的臉,淚水就這麼打在淩淵的肩頭,惹來淩淵一驚。
“曦澤……”淩淵低聲呼喚著他的名字,“如果淩淵第一個遇見的人不是兮寒,而是你,該多好。興許就不會這麼痛苦了吧。”瘦弱的手輕輕的伏在曦澤冰冷的手上,手心裏殘存的一點溫度頓時顯得無比溫暖,就像淩淵一貫的溫柔,令人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淩淵從他的身旁跳入輪回的那一刻,曦澤始終忘不掉那抹白色的身影,還有那帶著一份希望、三分絕望和三分決絕的臉龐。曦澤冷冷地笑著,回憶著淩淵所說的話。淩淵能看透世人內心所想,又怎會看不出自己對他的感情呢。淩淵可以在輪回中找到兮寒,而可笑而卑微的我隻能在夢中才能找到我心中所想的他。夢裏尋他,也不過是我的癡念罷了,可我為何總是看不穿呢。
清霄殿後的懸空而起的廊橋上懿軒靜默端坐,廊橋下的那個紅衣少年笨拙地舞著幽夜魂,雖那身影與容顏像極了滄瀾,可他卻沒有滄瀾對劍法的天賦。
冬日的竹林已經沒有往日那般蒼翠,凋零的竹葉早已消失不見,一陣寒風凜冽而過,那些光禿禿的竹子便順風倒去。雪靜靜地落在滄瀾的身上,滄瀾已經無暇去顧及厚重的雪花。手中的幽夜魂怎麼也舞不好,沉重的劍卻是越舞越重,紅衣上僅存的溫度融化了衣上雪,冷冷地淨透了衣衫,滄瀾打了個哆嗦,幽夜魂擦過手背直插入雪中,白皙到透明的手背上平添了一道傷痕,血從傷口出滲出滴落在雪地上,仿若初春時綻開的紅梅——清冷中卻透著幾分妖柔。
滄瀾痛呼出聲,嗬著熱氣溫暖著受傷的手,無意抬眼卻對上懿軒冰冷的雙瞳,廊橋上的那人冷冷地哼了一聲,高傲地抱怨了一句“沒用”,這便縱身翻過朱欄躍到他的身邊,抽出雪中的幽夜魂轉身離開。
滄瀾不敢再抬眼,他怕看見懿軒冰冷地嘲諷。不管怎樣,他都做的沒有“滄瀾”好,他隻是一個妖,無論如何都敵不上“滄瀾”的一絲一毫。上神與妖之間相差的實在太多了,想和懿軒並肩簡直就是癡人說夢,他們之間相差的是萬步的距離。滄瀾凝視著手背上的傷痕出了神,懿軒心中的那個滄瀾到底是什麼樣子,為什麼我就必須和他一樣呢?懿軒教我練劍僅僅是為了讓我成為另一個他麼?
滄瀾不甘心地跪坐在雪地中,嗤嗤地笑著自己曾經天真地對懿軒說過的話。他說他會完成懿軒想要他做的所有,他想變得想懿軒一樣強大,他希望帝君是能夠明白他的。雪愈下愈大,滄瀾蜷縮成一團想要融化周身的冰冷,卻怎麼也無能為力。過度的虛弱讓他幾乎暈厥,殘存的那麼一點意識讓他知道這裏不屬於他,手背上的血已經凝結了,可傷口依然在隱隱作痛。滄瀾自嘲一般的捂著傷口,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離開清霄殿。偌大的清霄殿中雖然有他思慕的人,但是那個人卻如同寒雪一樣的冰冷,冰冷到剛剛觸碰就會立刻消失殆盡。
滄瀾到南荒的時候,天已入了夜,溟瀾殿口等著他的小侍童早就依在門框上睡著了,等滄瀾蹣跚到門口,侍童方才醒過來,隻是看到他們帝君慘白了一張臉,顫顫巍巍地往殿中諾的景象頓時三魂七魄都嚇沒了,慌慌張張地上去扶著他們帝君進了內殿休息。
滄瀾濕透了的衫子被褪了下來,侍童看到滄瀾今日練劍時磕碰留下的青紫印記和手背上長長的傷口不由得心疼,隻是默默地為帝君用熱水擦拭著,有傷的地方就敷了很久。
滄瀾抬頭時正好對上小侍童快哭的眼睛,笑了笑:“我是不是很沒用啊。”
小侍童連忙擦掉了眼睛上的淚水,“不是的,不是的帝君。”小侍童給滄瀾換上新的衫子,滄瀾的身上疼的緊,他隻是輕輕碰了一下滄瀾那好看的眉毛就疼地擰了起來,嚇得他膽戰心驚地給帝君掩上被子,點上火爐,好讓帝君稍微舒服一些。
“你為什麼要哭呢。”滄瀾問道。
“帝君……前些日子練劍留下的傷還沒好呢。”小侍童不敢看著滄瀾,不敢哭,隻不過這顫抖著的聲音已經出賣了他。
“我沒事的,沒事……你下去吧。”滄瀾遣退了小侍童,聽到門被輕輕地關上了,這才緊緊握住剛剛包紮好的手,力道大到讓血液再次從傷口中迸出,染紅了包紮用的布帶。
懿軒,我好像見過你呢,為什麼你的樣貌對我來說如此熟悉?夢中的我可以無所畏懼地站在一起,桃花樹下我的劍法能與你相較,我好怕夢醒了,因為夢醒了,我才會知道這個冬天有多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