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撫今追昔,始料未及  第五十章 傷藥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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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到一半被慕然伸手攔住,慕然的手攔在她未受瘀傷的左側肩頭,俯身貼近挨著她道:“你這是在怕我對你做什麼?”聲音中竟隱含著兩分感覺有趣的笑意,木槿汐驚訝轉頭,見慕然的臉隔自己不過寸餘,一雙眸子盯著自己映出一點兒燭影,嘴角果然含著笑。
    她愣了。
    慕然頗不以為意地就著這個距離從上到下打量她一番:“你傷成這樣,我會對你做什麼?”
    木槿汐盡量縮著身子往後靠了靠,想了一會兒,氣悶地道:“既然你也曉得我傷得不輕,白天怎麼不見幫我?”半夢半醒中,聲音像剛和好的麵團顯出幾分綿軟。補充道,“這時候又來裝好人。”頭往後偏時,碰到後肩的傷處輕哼了一聲,方才不覺得,此時周身各處瘀傷都處置妥當,唯有後肩尚未料理,對比出來這種酸痛便尤為明顯。
    慕然離開她一些道:“所謂修行自然要你親自跌倒再親自爬起來,才見修行的成效,我總不可能什麼時候都能在你身邊助你遇難成祥。”話罷伸手一拂拂開她領角的盤扣,又將另一個不用的瓷枕墊在她的後背將身體支起來一兩寸,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毫無凝滯,藥膏撫上後肩雪白中泛著紫青的傷處時,木槿汐又僵了。
    其實慕然說得十分有理,這才是成熟的想法。
    慕然手中擎了支明燭,邊查看她肩背已處理好的傷處邊道:“你毛手毛腳的總是會弄傷自己,素素走之前,我讓她做了許多放在藥廂,都送給你了。以後,我不在了,你自有用得到的時候。”
    他說得輕飄,木槿汐茫然許久,怔怔道了一聲他的名字:“慕然……”
    雖然慕然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是心知肚明的,雖然慕然從不許她過問此事。但是麵臨著未知的死期,哪有人會不懼怕,此時聽他這樣說出來,就像這件事可能不久後便要應時發生,不曉得為什麼,她覺得很驚恐,渾身瞬間冰涼。她感到喉嚨一陣幹澀,舔了舔嘴唇,啞著嗓音道:“慕然,你告訴我實情,你是不是就要……”
    安息香濃重,木槿汐的話卡在這裏終究是說不下去了。幾隻螢火蟲從探開的窗戶和未關嚴實的門縫中擠了進來。她此時這般的表情似乎讓慕然有些驚訝,抬手將她的衣領扣好,想了一陣才道:“我這人,從小就在別人的生與死之間穿梭,對待這些其實早已麻木了。”看了她一陣,眼中浮出笑意道,“不過,照目前的狀況看,等我病死,起碼還得過上大半年吧,你不用現在就擔心得哭出來。”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正麵的向木槿汐坦白自己的病情,卻是這樣雲淡風輕的語氣,但越是這樣雲淡風輕的口吻,卻越讓木槿汐覺得沉重。
    受這種特製的安息香吸引,房中的螢火蟲越來越多,暗淡的夜色中像是點綴在玄色長袍上的什麼漂亮珠子。慕然素來被素素姐稱之為冰山,其實是有些道理的,並非指他的性格冷漠,而是那張臉上長年難得一點兒笑意,擠對人也是副靜然如水的派頭。可他今夜卻笑了這樣多,雖隻是眼中流露些微微笑意,或是聲音裏含著一些像在笑的痕跡,也讓槿汐感到時而發暈。
    他方才說了什麼,她還是聽得很清楚,心底也曉得他這麼說的用意,不大有底氣地反駁:“我才沒有擔心。”但說不擔心,自然全權是假的。
    卻又不能被他看出來,隻好趕緊轉移話題,裝模作樣地探頭去看他手中的白瓷碗,道:“這個花泥做的還挺勻稱的。”
    慕然邊勻著碗中剩下的藥膏邊垂眼看她,道:“素素做這些小玩意兒,向來細心的。”
    木槿汐繼續轉移著慕然的注意力:“素素姐的手真巧,做出來的花泥真是好聞……呀,你幹嘛把花泥往我臉上抹?”
    慕然半俯身在她臉上借著花泥悠然胡畫一通,語氣泰然至極:“還剩一點兒,聽說這個有美容養顏的功效,不要浪費。”
    木槿汐掙紮著一邊躲慕然的手,一邊亦從白瓷碗中糊了半掌花泥,報複地撲過去齜牙笑道:“來,有福同享,你也塗一點兒……”順勢將慕然壓在身下,沾了花泥的手剛抹上慕然的額頭,卻看見慕然的眼中再次出現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幾隻螢火蟲停在慕然的肩頭,還有幾隻停在身前的枕屏上,將屏風中小橋柳絮的春意景致點綴出幾分勃勃的生機。
    木槿汐跪在慕然身上,一隻手握住慕然的胳膊壓在薄被中,另一隻手食指掀開他額前的細發,第一次這麼近地看慕然的眼睛,他眼中依舊帶著笑意。
    她驀然驚覺此時這個姿勢很要不得,僵了一僵。慕然被她推到卻沒有絲毫驚訝,緩聲道:“不是說有福同享的嗎?怎麼不塗了?”語聲裏從容地用空著的那隻手握住她的手腕,將她要離開的手指放在自己臉上,整套動作中一直坦蕩地凝視著她的眼睛。
    槿汐覺得,自己的臉紅了。良久,驚嚇似的從慕然的身上爬下來,縮手縮腳地爬到床角出,抖開被子將自己裹住,枕著瓷枕將整個人窩在角落,佯裝打了個哈欠道:“我困了,要睡覺了。你出去記得幫我帶上門。”聲音卻有些打顫。
    慕然惋惜道:“你不洗一洗手再睡嗎?”
    槿汐:“……不用了,明天直接洗被子吧。”
    慕然起身,又在房中站了一會兒,一陣清風拂過,燭火悄然一滅。木槿汐心中有些緊張,感到慕然的氣息挨近,但是沒有其他動作,仿佛隻是看一看她到底是真困了還是在裝睡。
    黑暗中腳步聲漸遠,直至推開房門又替她關嚴實。槿汐這才鬆了一口氣,轉身來睜開眼睛,瞧見房中還留著幾隻螢火蟲,棲息在桌椅板凳上,明滅得不像方才那麼活潑,似乎也有些犯困了。
    她覺得今夜的慕然有些不同,可又說不清到底哪裏不同,她伸出一隻手撫了撫額頭,閉眼念了一會兒私塾先生昨日新教的詞文,方沉然入夢。
    寅時末刻,木槿汐被誰扯著袖子一陣猛推,眯縫著眼睛邊翻身邊半死不活地朦朧道:“慕然你老人家今夜事不要大多,還要不要人……”最後一個“睡”字淹沒於倚在床頭處殷芷睿炯炯的目光中。
    啟明星要掛天垣,殷芷睿的嘴張得可以塞進去一個鴨蛋,躊躇地道:“你和他,已經……已經進展到這個地步了?”說罷,整個人像是失了魂一般,站起來就往外走了。
    木槿汐叫住他:“大半夜的,你還沒說,找我起來去幹嘛呢”
    “嗬,是你先約得我,說是三更時分有要事找我商量,我等了兩個時辰,也不見你來,就過來找你。”說著便向外去,卻不小心踢到了案旁的圓凳,他再次立住,啟唇好像歎了一口氣似的,接著道:“原來,你是忘了。”
    “我……”木槿汐隻覺得有些對不住這位兄台,卻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見她說出些什麼,殷芷睿站在房門口的身影僵了片刻,便踏出門去了,離開時的最後一句話是:“我回去補一覺。”
    想想也是,在大半夜裏被放了鴿子,這心情自然好不到哪裏去。隻可惜殷兄這麼有義氣的行為,卻被木槿汐這一覺,活生生的睡成了幽怨。
    有義氣的殷芷睿補眠就補了兩天一夜,但一口氣睡了這麼久也沒睡出精神來,第三天一大早出現在木槿汐的院子時,一副被人蹂躪了好幾百遍的頹唐模樣,臉色青灰,唇色紫白,眼睛也沒什麼神采。
    木槿汐驚悚地看他半晌:“你這是……”
    他上上下下打量她許久,垂眼道:“阿槿,能跟他在一起,你開不開心?”聲音飄忽得像馬上就要立地飛升。
    木槿汐拿不準他是不是在夢遊,聯想到那些關於夢遊的可怕傳說,打了個哆嗦沒敢回話,盡量輕緩地點了下頭。
    他靜靜看她好會兒,抬手撐住額頭:“恭喜了。”
    木槿汐還是沒敢回話。
    他的手伸過來,眼看就要碰到她頭發,又一下子縮回去,像被明火燙到。
    木槿汐疑惑地看向那束頭發,再抬頭,卻隻看到他踉蹌遠去的一個背影。
    這家夥,果然是還沒睡醒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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