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前塵舊事,過往雲煙 第三十四章 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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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這二人徒步登到山頂時,大老遠就聽到青山塔裏沉沉的鍾聲了。
木槿汐,童少軒二人一前一後的朝著塔的正門走去,還未靠近便聽得一陣爽朗的笑聲,自塔上傳來。抬頭望去,一身青色長衫的長眉長老正佇立在塔頂與他二人招手呢。
童少軒笑盈盈的對著塔上的長老打了一聲招呼,便轉身將手中提著的東西擱到一旁青鬆下的石桌上去了。
這青山寺素來人跡罕至,奇怪的是,長眉長老今日卻擺了一桌子的齋飯齋菜,或許是生辰到了,為了生辰特意做了這麼幾樣小菜似得。但是看看一旁擺設好的四套茶盞和碗筷,這更像是要款待什麼客人,剛想問清這是怎麼一回事的時候,身後已經傳來噠噠的腳步聲了。
伴隨著淡淡墨香,長眉長老的話語和著小聲徐徐而來,“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見群鷗日日來。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
木槿汐笑吟吟的迎了上去,在他身前站定,甜甜的道了句:“長眉爺爺~”
長眉長老眯起彎月牙兒一般的眼睛,抬手朝著木槿汐緩緩的行了一個佛禮,“我便算到今日你槿汐丫頭必定會來,看樣子我這一桌子齋菜並沒有白準備啊。”他拂袖間,那股墨香更是濃鬱。
木槿汐攙過他的手肘,笑笑道:“長眉爺爺今日又抄了幾頁佛經呀?”
那長眉長老,抬手撫了一把他垂至胸前的白胡須,道了一聲:“阿彌陀佛,佛祖自然坐於心中,佛經佛法自然刻於腦海。雖然我的雙眼已經越發的渾濁,看不清細小的東西,但是習慣了每日誦經拜佛,似乎每天不抄點寫點什麼,就會缺點什麼似得。隻不過今日,算到你這稀客會來,我自然是收斂了許多,隻抄了七頁便做罷了呢。”
見長眉爺爺如此一番說辭,木槿汐麵上的笑更是燦爛了,摟過他的胳膊親昵的蹭了蹭之後,聲音糯糯的響起:“爺爺都願意為了我把佛祖都怠慢了,那槿汐又有什麼理由不在爺爺生辰的時候,來看望爺爺呢?”
一老一少的笑聲在鬆林間散開,童少軒一邊將籠屜裏的桂花糕取出,一邊笑著調侃道:“師傅,你可莫要怪我不夠意思。倘若不是我一個勁的催促,你豈能這麼勤快的跟著我一大早的便來爬這青鬆山?”
木槿汐故作生氣的板了板臉,朝著童少軒的方向啐了一口,轉身拉過長眉長老,將他扶到石凳旁坐好,笑嫣如花的繼續道:“爺爺,莫聽他的,瞧瞧槿汐今日給你帶來了什麼。”
陽光透過層層的鬆針,就仿佛變作成了一道道細小的光柱,灑在他們每個人的身上,也灑在木槿汐手中的白釉瓷盤上。
白釉瓷盤映著細細碎碎的陽光,看起來竟比往日多了幾分晶瑩剔透的模樣,瓷盤宛如一片白色的荷葉,上頭穩穩的托著十二枚金燦燦的黃金蜜棗桂花糕。糕點上還撒著清晨剛采下的桂花。這糕點原本就做的精巧可愛,黃澄澄的宛如一隻隻小南瓜燈,經過這麼一掇拾,更是讓人看了憐愛不已。
三人坐穩,長眉長老拾起一塊桂花糕,送入口中。
木槿汐托著下巴望著他一臉期待的模樣,一表無疑。好在童少軒這個早期鑒定師,也不算是蓋的。木槿汐巴巴的眼神下,果然不負眾望的得到了一口的好評。
長眉長老將一枚完整的糕點吃下肚之後,又抿了半盞茶,這才懶懶的朝著寺廟偏房的方向,喚了一句:“歡顏,該出來啦。”
“誒~好嘞,來啦。”偏房內傳出一聲柔柔糯糯的回應,木槿汐與童少軒兩兩相望,沒有說話,隻是這個‘歡顏’到底是誰呢?
半晌,偏房的門哢嚓一下打開了,隨後,走出來一個莫約十三四歲上下的小姑娘,一身鵝黃色的襖裙,襯的她原本便粉粉嫩嫩的小臉蛋,更是靈動的惹人喜愛。
她手上還端著一隻米色的砂鍋,再轉過身看了看長眉長老,見他望著那名叫歡顏的小姑娘時,那一臉慈愛的模樣,可見得這兩個人的關係,非同一般啊。
少女端著砂鍋走到石桌旁,木槿汐連忙收拾碗筷,騰出一個位置,好讓砂鍋有地方擱。
砂鍋的蓋子被揭開時,一陣清香撲鼻而來,萵筍薄荷湯,零星的點綴了幾顆朱色的枸杞,看這湯的賣相就很覺得一定很可口。歡顏笑盈盈的朝著長眉長老挑了挑眉毛,取過他麵前的瓷碗,盛了一碗,雙手端到了他的麵前,甜甜的道了一句:“爺爺,您嚐嚐~這是顏兒從前向娘親學的湯。”
“什,什麼?”木槿汐差點沒端住自己的下巴,讓它掉到碗裏。
再轉過身去看著一臉含笑的童少軒,顯然,他這樣的一副表情,必然是已經知道了其中的前緣後果,那麼,這麼說來,隻有自己一個人不知道了。
“嗯~”長老喝了一口,眯上眼睛,笑盈盈道:“嗯,顏兒越發的厲害了,竟然煲的比你娘親煲的還要好喝。”
小丫頭笑的合不攏嘴,“爺爺愛喝,我以後天天給爺爺煲。娘親雖然不在了,但是顏兒也已經長大了,可以照顧爺爺了。”
“是啊,顏兒是媽媽的好孩子,念君也是我的好女兒。能將你教的這般好,我很開心。”長眉長老又喝了一口湯,目光沉沉的望著遠處的鬆林,似乎想到了什麼。
那少女端過木槿汐身前的湯碗準備替她盛湯的時候,卻被童少軒接了過去,他起身去拿湯勺,見木槿汐還朝著長眉長老和歡顏發呆,他朝著她比了比手,一邊朝著湯碗裏盛湯,一邊淺淺道:“你還不知道吧,其實長眉長老的身上,也有一段非同尋常的往事呢。”
後來木槿汐才知道,原來長眉長老並不是大小就在寺院裏長大的出家僧人。青年時,他曾是帝後將相家的出身,從小也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在他二十五歲那年,新婚不久便接到皇令,命他替父出征。在戰場上,丟失了一幅畫,他策馬回頭去追時,被敵軍團團包圍……
待到他殺出重圍時,已經精疲力竭,身負重傷的他踉踉蹌蹌的來到了一座寺廟前,暈死了過去。
大軍撤回時,少將發現他不見了,以為在慌亂中他已經戰死沙場,便將這噩耗帶回了家中。老將軍晚年喪子,白發人送黑發人,悲痛至極,中了風,臥床半年後,便西去了。
可大家都不知道的是,此時的少奶奶已經有了身孕,得知丈夫死於沙場後,一時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竟然連夜跨馬趕到戰場,翻遍了上千具的屍首,卻仍然沒有找到自己丈夫的。隨從們,告訴她,或許因為少將軍的官銜非同一般,被帶了回去,但她卻堅信自己的丈夫並沒有死。坐在屍首堆成的小丘上,她摸著自己的小腹,笑著淡淡道:“你知道嗎?我有身孕了,是你的孩子,你快回來啊。”淚水淌過臉頰,合著麵上的血漬滴下,流過的地方,是她蒼白的膚色。
家中讓她改嫁,上門提親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她都不肯,硬是將孩子生了下來,滿月那晚,便趁著月色抱著孩子離開了家。
幸運的是,他的確沒有死,但不幸的是,即便是現在沒死,也隻是暫時的罷了。請來的郎中告訴救他的主持,他受的內傷實在太重,所剩的日子並不多了。
再後來,他的妻子將他找到,他已經剃度為僧了,妻子不理解他為何如此決絕,他亦不肯將實情說出,隻道了一句:“如今我已皈依佛門,前塵舊事,就讓他們都隨風散去吧。”他不知道,那時他們已經有了一個女兒,名叫念君,整整三歲了。
妻子日日來找他,求他回家,縱然是鐵石的心腸,也會有動搖的那一天。隱居三個月,他發覺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拜托主持將自己拚死從沙場拾回來的畫轉交與她,並且轉告她,他已經身患頑疾駕鶴西去了。
原本以為妻子會領了自己的衣缽和那副畫離去,卻沒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寺裏傳來消息,說她穿著鮮紅的嫁衣,用一根白綾,把自己吊死在他平時打坐的禪房裏了。
死之前還不忘將那幅畫展在她自己的麵前,在她僵硬的屍體下,是一個剛剛學會叫娘親的小娃娃。他怎麼會不知道,她性情剛烈,他怎麼會不曉得,她愛自己愛的至深至切,隻是最後,他沒想到,自己還有一個女兒,這些年來,她一個人拉扯著一個孩子活的有多辛苦,更沒有想到,到頭來,原本以為這樣做是為她好,卻沒想到,也正是這樣,毀掉了她最後的希望。自己沒死成,卻白白害死了他最心愛的人。
他自以為年輕時,自己殺孽太重,將死之前,能皈依佛門做些懺悔,但沒想到最後會是這樣的結局。
主持告訴他,她抱著那幅畫時麵上的表情,似乎很滿足,似乎很幸福,向著夕陽的方向,坐在寺廟的門檻上,喃喃道:“他總說這畫上的,是他最珍貴的東西,從未叫人隨便看去的。”卻展開那副畫的時候,終於忍不住泣不成聲,那些強裝出來的笑顏,早已掛不住,她抱著那副沾滿血跡的畫卷,哭的失了聲,用沙啞的聲音向著自己麵前空氣道:“這畫上的,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