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皇帝詔曰：世氏鳶槿，自入宮以來秉姿淑慎，表範溫恭，嘉言懿行，柔嘉表度，溫良識禮，恪守宮規，禮法無違，中柔秉順，恪禮謹言。今德弘八月二十八日，特晉封正五品良媛，封號禎，賞金絲香木嵌蟬玉珠一串，一色宮妝千葉攢金芙蓉首飾一套，玲瓏點翠草頭蟲鑲珠簪一支，寶藍點累斯翠珠釵一支，雲腳珍珠卷須簪一支。木蘭青雙繡緞裳一件，桂子綠齊胸瑞錦襦裙一件，翠藍緞掐花對襟外裳一件。攢金絲海獸葡萄紋緞盒一隻，青花底琉璃花樽一對，青鶴瓷九轉頂爐一鼎，攢金絲彈花軟枕一對。望爾謙恭自持，勿負朕心。欽此。”
    “妾身接旨，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德弘九年八月二十八日，我終於再次承恩侍寢，這時離我上次被拘禁已有半年之久。過了碌碌無為的半年，我有過自笑清高的揶揄，也有過紅顏易老的悵惘，現在每每想起初入宮時對葉卿說的“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真是遙不可及。
    當鎏金明黃的彤鞋映入眼簾，我的眼睛微微酸澀，一直都是遠遠看著他，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而和他再一次近距離相觸，竟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慨。
    我無法和之前一樣關切地問他：“皇上可要一碗紅棗琵琶粥暖胃？”也無法嬌俏動人地與他含笑嫣然，仿佛我與他守著同一個默契的秘密。我滾動著咽喉，“恭迎皇上。”聲音竟是我也沒有想到的沙啞。
    “朕已經讓安德全不必通報，省了你特意大冷天出來迎接，沒想到你這麼機靈，可是聽到了腳步聲？”
    還記得是以前，我懼冷，笑言他以後不必讓人通報，我也能裝作不知不用巴巴跑到外麵迎接他。我心下斂神，讓自己鎮定，恭謹道：“妾身多謝皇上體恤。”
    靜默，良久難堪的靜默。他無疑是在向我示好，而我大膽地委婉拒絕了九五至尊的好意。
    準備許久的溫柔體貼的話如鯁在喉，強自偽裝的笑容頃刻崩塌，
    說不出，實在說不出！
    僵持許久，我保持著僵硬的姿勢一動不動，獵獵夜風帶著秋的寒意瀉入門框，叫人發寒。
    “你這兒的門該糊了，都已經擋不住風了。”
    我如何不知門紗已裂的事情呢，但宮裏麵最是抬高踩低，眉黛幾次去了內務府，倒是有人肯來！我但凡有小病小災，連醫女都不肯來，更何況太醫？不是周潤之，我也隻能強撐著熬過去吧。嗬，家裏麵也是個錦衣玉食的千金，入了宮卻成了無人診治的草芥，我世鳶槿竟到了如此地步！可恨可恨！
    “是，妾身明日就叫內務府的人過來換門紗。”
    “不用了。”
    我疑惑地抬頭，不是說糊門紗麼，怎麼又不用換了？待看他他似笑非笑的眼，我的腦一陣轟鳴，慌忙低下頭。他怎麼還能笑，他竟然這樣漠視嗎？我的悲哀，我的痛苦他視而不見亦或是全然不放心上。
    “寬衣吧。”
    我默默承受著他的激情，赤裸的肌膚相貼不禁起了一陣細密的雞皮疙瘩。他溫厚的手掌撫過我的臂膀，貼著耳朵輕喘：“冷嗎？”
    我咬著唇不語，最終輕輕搖頭。他猛地用力，我的眉聚攏緊皺，身體不住顫抖。身體熱了，心還冷嗎？
    次日請安，儀久為我梳妝。頭挽回心髻，戴寶蝶趕花簪並白玉壓鬢珊瑚扁方素簪，耳飾鑲寶石菱花紋鑲紫英墜子，項鏈以金累絲鑲靈芝竹節紋玉滾珠，身著銀紅暗花梅紋百褶裙，手戴白玉雕絞絲紋手鐲。
    走出皎星閣，太陽明晃晃照眼，我微微閉眼，青黛拿過團扇擋在我頭頂，一個眼生的小太監躬著身子走上前來。“奴才請禎良媛安，禎小主萬福金安。奴才是內務府小寧子，黃百奇公公吩咐奴才給禎小主送轎攆。”
    我側首見那泥棗色東椅轎長六寬四，四人抬起，不禁低了眼睛。“從四品婕妤以上才可以乘坐四人抬起的東轎，怎麼黃公公是事物繁多，糊塗了麼？”
    小寧子點頭哈腰，諂媚道：“禎小主是有所不知，這有了封號的良媛不就跟婕妤小主差不多了麼，禎小主坐這轎子也是應該的。”
    “你的嘴倒是甜。”我讚，小寧子笑容愈發燦爛，我忽而斂去笑容斥責道：“但是主子的事也是你能插嘴的嗎？”
    小寧子膝蓋一軟，磕頭道：“奴才知罪，禎小主恕罪，奴才知道禎小主最是寬厚仁慈的，斷斷不會和奴才這個沒眼色見識一般計較。”
    “今兒個是本小主大喜的日子，你跪在這兒算什麼意思？想讓全宮的人知道本小主是那仗勢欺人之輩，新晉良媛的第一天就責罰下人嗎？還不起來。”
    小寧子隻顧著求饒，磕頭如搗蒜。“禎小主恕罪，奴才不是成心的，饒命啊，禎小主。”
    他越哭越大聲，聲音逐漸引來探頭探腦的宮人。我情知此事不得善了，眼神愈發冰冷，拔高聲音道：“內務府黃公公是嗎，本小主知道了，你放心，本小主會為你做主的，斷斷不會叫你白白替他擔了冤枉。本小主現在就去向皇後娘娘請安，秉明真相為你做主。”
    小寧子目瞪口呆，我顧不上他，急匆匆拉著裙子往前走，儀久已經找來我平日裏做的二人小轎，我扶著青黛的手揚長而去。
    我一邊前走一邊惱怒，這狗殺才定然是受了指使，特意選在今日刹刹我的威風，讓我隨了媚雪、周涴豔之流眼高於頂，落了下乘。
    到了長信殿我才平複心情，扶著青黛緩緩而入。屆時麗妃、和妃、沈妃、宜貴嬪、言昭儀、路婕妤、卿良媛、蓉良人、清良人、華美人、湘美人、嫣才人、嵐才人都已經到了。依次見禮，我坐在路婕妤下手，與其及葉卿攀談。
    麗妃一如既往嬌豔明媚，翠藍銷金箍兒髻，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耳朵上兩個丁香米珠耳墜，水紅刻絲福紋素軟緞石榴裙，額前用一串撚金鏈子垂著一顆拇指大的紅寶石。“真要恭喜禎妹妹了，可真是柳暗花明了。”
    “這還要多虧了麗妃姐姐慷慨相助，揭穿珍……豔昭儀。”時隔兩年說出真相，麗妃之心可想而知，不過是不能坐視周涴豔做大，找準時機給其一擊。
    麗妃的笑容美豔動人：“都是自家姐妹，禎妹妹客氣了。”
    “難道豔昭儀就不是麗妃的姐妹了？”卻是沈妃。
    麗妃吃吃直笑，伸出蔥白玉指隔空點點：“都是姐妹本宮還能偏心誰不成麼，但本宮居於妃位，不能感情用事，自然要以真相為準。”這話在貶為妃位的沈妃耳裏不可為不刺耳，時時刻刻提醒著沈妃她已經不是貴妃，甚至比麗妃還要矮一頭。
    “皇後娘娘駕到。”我連忙起身跪拜，隻聽皇後道：“平身。”
    皇後今日身著迷離繁花絲錦製成的芙蓉色廣袖寬身上衣，繡五翟淩雲花紋，紗衣上麵的花紋乃是暗金線織就，點綴在每羽翟鳳毛上的是細小而渾圓的薔薇晶石與虎睛石，碎珠流蘇如星光閃爍，光豔如流霞，透著繁迷的皇家貴氣。裙上用細如胎發的金銀絲線繡成攢枝千葉海棠和棲枝飛鶯，刺繡處綴上千萬顆真珠，與金銀絲線相映生輝，貴不可言。頭上插著十二支金光閃閃的金鳳釵及一個金邊紅寶石簪子，帶著粉紫色蝴蝶耳墜，手戴一個碧玉手鐲。“還要恭喜禎良媛。”
    我連忙起身，口稱不敢。禎者，富貴吉祥也，乃是極好的意思，任何一個女子得到這樣的封號都應該欣喜不盡，然而我卻始終淡淡。一則對賜我封號得人心有芥蒂，二則禎與珍同音，其中深意令人深思。
    “禎良媛不必拘束，這是皇上對你的看重，本宮也應該好好嘉獎你救駕之功。”說完對著後麵一招手：“衛單。”
    “皇後有旨，良媛世氏，品性淑均，曉惠德方，特賞賜赤金嵌翡翠滴珠護甲一對，赤金寶釵花細一對，溜銀喜鵲珠花兩對，金累絲托鑲茄形墜角兒一隻，金鏤空蝠壽扁方一隻，白玉嵌珠翠扁方一隻，金鑲寶石碧璽點翠花簪一隻，落英繽紛廣敖裙一件， 領玫瑰紅織金纏枝紋比肩一件，淺碧色輕柳軟紋束腰長裙一件，淺玫瑰紅繡嫩黃折技玉蘭長裙一件。欽此。”
    “謝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皇後略略頷首，又警示我侍奉皇上，綿延子嗣，然後讓我下去。掃視下手一周，問道：“璿才人還是沒有來嗎？”
    一名女子回答：“啟稟皇後娘娘，璿才人身體未愈，仍在臥床養病。”我定睛一看，卻是薑嫣然。隻見她高高梳著樊樂髻，插著玲瓏珍珠九轉簪，對襯攏著兩隻象牙色點翠發梳，周邊是細密的海藍色琉璃小夾圍著發梳攏成一圈兒。穿者鵝黃色對襟盤長裙，身姿飄動衣角不起一絲波瀾。
    皇後點點頭：“慧昭儀也沒來嗎？”
    半夏道：“啟稟娘娘，慧昭儀吩咐了宮女前來回話。”
    “傳進來。”
    “是。”不一會兒，半夏領著一名海藍色宮裝宮女前來，我一瞧，原來是慧昭儀的大宮女佩兒。
    “奴婢參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起吧，慧昭儀吩咐你有什麼事？”
    “啟稟皇後娘娘，小主昨夜感染風寒，實在不能前來，請皇後娘娘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