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最先發現歸青雲左手的手指動了動，隨即，他臉上的神色變化立刻將周遭幾個人的目光如數吸引過去。
    幾個人雖然都想靠近一些，但礙於刑天在場，沒人敢當出頭鳥。
    歸青雲的眼球在眼瞼下緩慢地動了一下，這個細微的動作讓周遭的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幾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刑天用粗糙的掌心蹭了蹭歸青雲的額頭，後者似乎是被這隻大手磨得有些疼，在睡夢中微微蹙額，手臂挪動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抬起來。
    蹲在最遠處的矮瘦男把手裏的煙屁按在腳下幹硬的黑黃色土地上攆息，小聲道：“鬼爺，拒絕暴利哈。您溫柔著點兒，瞧把咱貓兒爺疼的。”
    刑天斜他一眼，沒說話，攏著眉頭，神情嚴肅莊重地盯著躺在自己大腿上的歸青雲。
    盤腿坐在刑天和歸青雲斜前方背對著篝火的女人本來還耐著性子，這會兒被那矮瘦男的一番話激得實在忍不住了，粗著嗓子嘟囔道：“擦，真特麼費勁，一巴掌捎醒了不完了麼。”
    這一句話立即讓這口無遮攔的女人成為了眾矢之的，幾個人帶著寒光的視線齊刷刷地朝她身上刺了過去。
    女人感覺後脖梗子發麻，故作不屑地哼了一聲，咧咧嘴不說話了。接著坐在自己那一畝三分地上運氣。
    漆黑逼仄的空間裏，一時間隻剩下篝火噼啪的爆響。
    過了片刻，刑天和歸青雲那邊終於再次有了動靜。
    歸青雲攤開的手指蜷了起來，往手心的方向抽動了兩下。這一次，他的動作幅度明顯比上一次大了很多。
    佝僂著身子蹲在遠處的矮瘦男不禁吹了個口哨；坐在篝火邊一直沒說過話的兩個男人也不再那麼淡定了，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彼此眼底都是掩不住的欣然。
    而那暴脾氣的女人則揚起一邊的眉毛，兩眼放光，唇角忍不住向上翹起。
    一直沉著一張臉完全沒有好臉色的刑天也變了顏色，目光灼灼地盯在歸青雲的臉上。
    在五個人滿含期盼的注視下，歸青雲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他十分費力地抬起手揉了揉有些酸脹發疼的眼睛，呻吟一聲，又閉上眼睛緩了緩。
    然後才衝他麵前，一直低頭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刑天綻出一個滿是倦色但卻不失色彩的笑容，用帶著濃濃鼻音的聲音說到：“早。”
    “早個屁！！”最先爆發的自然是這群人裏唯一的女士。
    她噌地站起身來，情緒十分激動亢奮地往前走了幾步，又不敢靠得太近：“你他麼的，想玩死老娘是不是？！你這一覺都睡多久了你知道嗎？”
    歸青雲扭過頭看向女人，雖然臉色不太好看，但笑容依舊：“坤姐，小天又沒給你們好臉色看？一會兒我教育他。”
    被歸青雲叫做坤姐的女人咬了咬嘴唇，臉色不善地睨了他一眼。
    她在篝火與刑天他們所在得位置間的空地上來回走了兩趟，實在靜不下心來，索性佯裝成一幅十分不屑地樣兒，冷哼了一聲，然後帶著一臉我不跟小屁孩兒一般見識的表情扭臉兒走了。
    很快，她的身影便隱進了篝火照不到的黑暗之中。
    遠處的矮瘦男嘿嘿笑了兩聲，搖晃著棗核形的腦袋，用他那標誌性的的公鴨嗓說道：“貓兒爺您這一覺睡得是夠舒坦的，可這城裏的幾十萬口子人，過得可不舒心啊。”
    歸青雲笑了一下。他被刑天抱起來放在腿上，一邊肩膀倚著那結實的胸膛才勉強坐直。
    “我知道。”歸青雲緩緩地眨了眨眼睛。
    隨著歸青雲閉上眼睛的動作，在場的人無一例外地都把心吊到了嗓子眼兒。
    他每一次昏睡過去之後再次醒來都會隔很久，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醒著的時間越來越少，昏睡的時間則越來越長。沒有人知道，他如果再睡過去，又會在幾年之後才能醒過來。
    他們並非沒有時間，不能等。正相反，在這裏，他們最多的就是時間。
    可是歸青雲每每昏睡過去之後再醒來，身體就會變得越發虛弱。他這一次昏睡過去之後，甚至有很多次都差點兒消失掉。
    這不僅僅讓刑天感到焦躁、緊張，也讓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揪心不已。
    可以說，他現在的每一個動作都緊緊地牽動著在場所有人的心。
    “不過，這種狀況不會再持續太久了。”歸青雲的聲音裏有疲憊和倦意，但依舊足夠堅定。
    他側過頭，將臉埋進刑天的肩窩裏，鼻尖在這男人強壯的軀體上輕輕磨蹭著。
    刑天雖然麵無表情，但那一雙一直籠在歸青雲身上從沒移開過的眼睛裏，神色卻是軟的，柔得讓人不敢逼視。
    他的大手摟著歸青雲的腰，緊緊地把人圈在自己懷裏。
    並肩坐在篝火邊的兩個人隔著篝火，靜靜地看著膩在一起的刑天和歸青雲，兩張映著橘紅色火光、一模一樣的臉上，均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
    而那矮瘦男則似乎嗅到了不一般的味道，眼睛賊亮，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貓兒爺，此話怎講？”
    歸青雲抬起頭來，看著刑天挑唇一笑，低聲道：“他來了。”
    矮瘦男再一次吹響口哨，音調高亢地比上一次有過之而無不及。一雙三角眼直勾勾地盯著歸青雲的背影道：“那咱啥時候開始行動？”
    這一次歸青雲沒有回答，而是轉過頭將目光投向了一直都沒有說過話的兄弟倆。
    坐在左側的男人抿了抿嘴唇沒說話，坐在右側的微微偏頭，問道：“他是誰？是否可靠？值得信任？”
    歸青雲想了想，沉吟一聲然後答道：“是爾夏的侄子。”
    剛剛開口說話的男人聽完禁不住微微蹙額：“如果是這樣，那成功的幾率有多少？”
    歸青雲輕笑一聲：“誰知道呢。或許壓根兒就沒有成功的幾率，也或許有可能得到出乎咱們預料的結果。但無論如何，目前來看，他都是咱們唯一的選擇。”
    沒人開口反駁。
    幾個人的目光再一次在歸青雲的身上聚攏，等待著他的指示。
    歸青雲也沒急著開口。
    他將白得有些過分的手覆在刑天骨節分明膚質粗糙的手背上，纖長的手指稍稍用力，從背麵抓住了那隻比他的大了不止兩圈兒的大手。
    坤姐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走到篝火旁盤腿坐下，哼了一聲，問道：“他的大概位置知道嗎？”
    歸青雲應了一聲，答：“南側，樓區附近。”
    “嘖，”坤姐咂舌，挑著一邊眉毛道，“還挺會選地兒。”
    矮瘦男聽完歸青雲這一句直搖頭砸吧嘴：“那咱這趟得費點兒勁了。那群狗娘養的小崽子頂能折騰，這人要落他們手裏，指不定給整成啥樣了。貓兒爺，我看咱們這趟還是越早辦越好。俗話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先下手為強不是。”
    坤姐倒是沒反駁，但也沒給他好臉色看，不屑地剜了他一眼，那意思明顯是嫌他話多了。
    兩兄弟中坐在右側的那個想了一下，道：“貓兒爺的意思是想讓他和城裏的人接觸？”
    歸青雲沒說話，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那人目光沉了沉，抿了抿嘴唇道：“不是不可以，隻是我不明白為什麼有這個必要。”
    歸青雲用拇指輕輕地在刑天的手背上磨蹭著，微微垂下眼瞼，沉聲答：“我現在不想說，到時候會告訴你們。”
    “再過兩天就是‘劫難日’了，在那天到來之前，讓他好好兒看看這裏吧。”
    歸青雲長出了一口氣，側過頭看向圍在篝火邊上的四個人：“坤姐和霍哥一組，負責森冉的人身安全；長軒和長轍一組，負責掩護和接應。務必把人活著帶回來。”
    四個人難得口徑一致地齊聲應道：“明白。”
    歸青雲神色倦怠，倚在刑天肩頭緩緩閉上眼睛，嘟囔了一句：“辛苦大家了。”
    沒人應聲。
    厲坤站起身來，微微揚著下巴，十分不懈地看了姓霍的矮子一眼，然後扭臉兒走進了夜幕之中。
    霍去病吸了吸鼻子，衝刑天嘿嘿笑了兩聲，又朝溫長軒和溫長轍兄弟倆點了下頭，緊跟著厲坤步入無邊無際地黑暗之中，往城裏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