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冉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家裏，躺在床上的了。
    甚至他姑父最後說的那些話，他也已經記不清了。
    很難形容他當時以及現在心裏的這種感覺。說是難受，又覺得其實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壓根兒就沒什麼好難受的；但要說不難受，那又絕對是在自欺欺人。
    他很想問為什麼，他很想親耳聽他姑父說那些都不是他設計好的，但這些在事實麵前卻顯得那麼蒼白而沒有必要。
    森冉隱約還記得自己五歲多那年第一次見到姑父的場景。
    笑顏如花的姑姑對他說：“小冉，叫姑父。”
    森冉抬起頭來，仰視著麵前高大陰沉的男人，看著那雙黑灰色的眼睛大張著嘴，說不出話。
    姑姑把他抱起來，捏他臉頰，對男人道：“這傻小子，看你看傻了。哈哈。”
    男人輕笑一聲，伸手從姑姑那裏接過森冉，舉在麵前：“森冉？”
    森冉眨巴了兩下大眼睛，點頭。
    男人笑了一下，對他道：“叫姑父。”
    森冉看著男人近在咫尺的臉，盯著那雙黑灰色的眼睛，微微偏頭。
    男人也不著急，一直靜靜地回視著他。
    森冉那時候就覺得他姑父的眼睛和別人的不一樣。說不出為什麼，隻是覺得那雙眼睛特別好看，裏麵又好像藏著什麼，讓他感到十分的好奇，想要探究。
    森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就選擇了信任他姑父。
    這種信任一直延續到半個小時之前，當他終於明白他姑父當年帶他做那些監測的目的之後，似乎有什麼被瓦解之後被人丟棄，落在地上，碎於無聲。
    森冉感到煩躁。
    說到底，他心裏還是不願意相信自己隻是姑父的一顆棋子的。
    可如果真的不是，當年姑父又為什麼要說那樣的話？為什麼今天他提起當年他偶然聽到的那些，他姑父並沒有露出意外的表情，而是一臉的了然？
    森冉忽然覺得這一切其實都是他姑父的一個圈套。
    甚至很有可能不僅僅是他，就連梅辛，也是其中不可跳脫的一部分。
    思至此森冉猛地一挺身，打床上坐了起來。
    不，不是很有可能，是根本就是！
    他還記得當年自己從軍校畢業之後，因為不知道以後的路到底該怎麼走而去問姑父，那時候是他姑父就很明確的給他指了現在的這條路。
    但因為這條路並不是仕途的捷徑，他還曾經頗有微詞地說過：“走這條路得比別人多熬好幾年。”
    他姑父當時隻是回以一笑，淡淡地回了他一句：“到時候你就明白了。”
    他當時壓根兒就沒把他姑父的這句話放在心上，雖然有點兒不情願，但基於對這個男人的信任，他還是選擇了他指出的路。
    可現在想來，原來並不是姑父有意瞞著他什麼，隻是那時候他太傻太天真，放過了當時所有的蛛絲馬跡，以至於等到深陷其中之後才恍然大悟。
    信任與不信任，就像同一個人的手心和手背。
    需要用手心捧起來的東西永遠是那麼脆弱、不堪一擊，甚至一旦選擇了捧著它，就永遠也不能再將手翻過去，否則手心裏的東西就會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撿都撿不起來。
    大顆的汗滴順著森冉的額角向下滑落，夏日的午後，向陽的屋子裏充斥著讓人十分容易變得焦躁的悶熱氣息，但森冉額頭上的汗水卻並不是因為炎熱而淌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