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滿濃濃消毒水的病房內，聶文飛站在床邊，將保溫桶放在床頭櫃上，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臉上滿是氣憤：“剛才在路上，不小心被一……跟一隻大型獵狗撞到地上了，那獵狗撞了人還凶巴巴的，我當然打不過它啊，就隻能是自認倒黴了，不過幸好的是湯沒有灑。”
    病床上的男人，跟聶文飛有六七分相，久病下的臉頰，蒼白憔悴，惟一雙眼睛，溫和中充滿笑意。
    “大型獵狗啊！”他說，臉上帶著寵溺的笑：“那你確實是打不過。”
    “不過這仇我一定會報的。”聶文飛惡狠狠的拋下這句話，便擰開保溫杯的蓋子，自桌上拿過一隻碗，去洗手間涮幹淨，將湯倒入碗中，一口口的喂著床上的男人。
    “爸，我守著爐子熬了好幾個小時呢！好喝嗎？”聶文飛說，咧嘴一笑，露出兩個小虎牙，純真可愛。
    聶城點點頭，臉上的笑意逐漸擴大：“好喝，文飛的廚藝越來越好了。”
    “那是當然。”聶文飛自豪道，一掃剛才的陰霾，笑容自眉梢眼角間流淌，明媚而陽光。
    “那不是一晚上沒睡啊！”來查房的醫生歎息道：“聶老師，你這孩子真貼心，又要上課又要照顧你，醫院學校兩頭跑，卻從來都不喊累。”
    “文飛自小就很懂事，說起來，卻是被我拖累了。”聶城說，嘴邊依舊帶著笑，但看起來，卻是苦苦的：“他本該有個很快樂的童年時光，安於享樂的少年時代，可是……”
    “爸，你不要那樣說，你是我爸爸，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聶文飛咬了咬嘴唇，強行擠出一絲笑，眼眶卻微微發紅。被人欺負被人揍都沒有哭的小孩，此時卻因為父親的一句話，竟是忍不住想要放聲大哭。
    那女醫生輕輕的歎息了一聲，而後緩步走出病房。
    湯很快喝完，聶城的臉色卻有些不大好，聶文飛知道父親在強撐，隻是想多活幾天，好讓多陪自己幾天。
    忍住發脹的眼眶，深吸口氣，與父親講學校的一些趣事，講到開心處，兩人都會忍不住大笑出聲。
    然而美好而溫馨的氣氛卻被人給打破，門在此時推開，風風火火走來一個中年男人，西裝革履，一副成功人士的裝扮。自他進門那一刻，眼神便立即的鎖定在病床上的聶城身上。
    “聶城。”他喊，快速挪步過去，分明是很激動的神色，卻在看到聶城的臉色後，眉頭漸漸的皺起。
    聶城抬眼朝他看去，唇邊蕩漾起一抹淺笑，聶文飛看的出來，那笑容，是發自內心的：“陳亮，你來了。”
    陳亮衝他點點頭，雙眼死死的盯著他，胸前微微起伏著，仿若所有的情緒都被他強壓在在心中，無法訴說的愁苦。
    “這是我的兒子文飛。”聶城深吸口氣，避開陳亮的眼神，而後拉起聶文飛的手，道：“文飛，這是你陳叔，是我高中到大學的同學。”
    “陳叔好。”聶文飛看著他，眉宇間卻帶著幾分警惕。不知道為什麼，從這個男的一進門，他就覺得莫名的不安與慌亂，或許是少年心性吧，對誰都充滿戒備。
    陳亮摸了摸聶文飛的頭，笑道：“聶城，文飛長的跟你年輕那會兒簡直一模一樣。”
    “比我好看多了。”聶城笑著說道，眉宇間卻略見淒涼。那是一種往事沉澱許久後，忽然被人挑起的滄桑。
    聶文飛恍然覺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叔叔定是跟自己父親關係匪淺，從他們近乎詭異的言行舉止就可以看出。
    眼神在兩人身上來回掃視一圈後，聶文飛很是貼心的說道：“爸，你跟陳叔聊，我出去買些水果回來。”
    “好。”聶城說：“記得打傘，不要又淋濕了。”
    聶文飛答應著，又跟陳亮禮貌的道別，然後從抽屜裏拿出一把傘，走了出去。
    醫院附近就有很多水果攤，聶文飛裝了一袋臍橙，又在四下裏隨意的轉了轉，大約二十幾分鍾後，提著水果上樓。
    病房裏靜悄悄的，沒有聽到人說話的聲音，聶文飛在門口站了幾秒鍾，而後推門而入。裏麵的兩人聽到聲音紛紛朝他看過來。
    於是，聶文飛發現，從發現病情到現在，大半年的時間，從未見過父親哭過哪怕一次，可現在的他，居然雙眼紅腫，明顯是哭了好久的樣子。而更奇怪的是，那個叫做陳亮的叔叔，居然也是跟自己父親一樣，雙眼紅腫的不像樣？！
    聶文飛忍住心中的好奇，不動聲色的走了進去：“爸，我買了臍橙，剝一個你嚐嚐。”
    “先不忙。”聶城說：“文飛，爸爸跟你說個事，希望你能同意。”
    聶文飛不動聲色的看著他：“爸，你先說。”
    聶城看了眼身旁站立的陳亮，許是從他眼中得到鼓勵般，深吸口氣，看向聶文飛，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這麼多年來跟著我，受了很多的苦，如今爸爸將不久於人世，不定明天就會……”
    “爸。。。”
    “你聽我說完。”聶城說，看向聶文飛的眼神，慈愛而憂傷：“你才16歲，這麼小，要我如何放心將你一個人留下。”
    “你陳叔，是爸爸這輩子唯一……唯一的好朋友，他會照顧你，比爸爸對你還要好，你若是跟著他一起生活，爸爸便可以放心的離開。”聶城又說道，聲音很輕，卻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嚴厲。
    “這算是交代臨終遺言嗎？順便也把我給交代出去了？”聶文飛笑了笑，眼淚卻從眼眶中滑落，忽然又覺得很丟臉，他從來不哭，更何況是在陌生人的麵前，迅速用手擦幹，看向聶城的眼神，倔強哀傷。
    “是。”聶城說，語氣殘忍而堅定：“爸爸的情況你也知道，你也不要再自欺欺人，沒必要，而且不把你安排好，爸爸難以閉眼。”
    “文飛，聽你爸爸的，他是為你好。”一直未曾開口的陳亮自床那邊走了過來，大手撫摸上聶文飛的肩膀，沉聲道：“叔叔會對你好，我家裏麵也有個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你不用害怕以後沒人陪。”
    聶文飛輕輕的閉了閉眼，繼而睜開，很用力的呼吸了一下，握住聶城的手，大人般懂事而體貼：“爸，我從來都不曾違背過你的意願，更何況還是……”“最後一次”這句話，被他生生的憋了回去。
    “我答應你，跟陳叔一起生活。”聶文飛輕聲說道，輕的不能再輕，卻仍舊是刺痛了喉嚨，要命的疼痛蔓延至心底。
    爸爸，我不知道你是從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的念頭，但是如果這樣你能讓你安心，怎麼我都會同意。
    “乖！”聶城的臉上出現了一抹笑容，如釋重負般，輕鬆無比。
    窗外是霧蒙蒙的一片天，雨絲從天空不斷飄下，勢頭越來越大。這落不停的雨，何時才能稍作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