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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
    心中有了獨一無二的人,自然而然就滿心滿眼隻容得下他。
    佛教中有白骨觀,為佛教五門禪法中的一種。主要的目的是息滅對色身的貪戀。通俗地講就像《紅樓夢》裏的“風月寶鑒”,風月寶鑒有正反兩麵:正麵害人,反麵救人。
    一麵是美人如畫傾國傾城,一麵是白骨森森青麵獠牙。
    《心經》說:“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可是跌入情網的人,哪裏個個都能超然脫俗?
    喬然捫心自問,自己就絕對不能。
    現在他就像手上拿著風月寶鑒的人,一麵是白骨操雜,一麵……是崔硯的臉。
    他忍不住,就是忍不住,每次都想翻過來,看一眼,我就看一眼。
    喬然,你為什麼要喜歡他?
    沒有理由。
    喬然來範陽的路上不止一次的問自己,喬然,你為什麼?
    你是喜歡崔硯,還是習慣依賴他?是真心,還是貪心?
    假如當初救自己的人不是崔硯,假如這麼多日日夜夜相處的人也不是崔硯,那麼喬然,你確定你還會喜歡他?
    無數個疑問,隻有一個答案,那就是,已經沒必要了。
    以前也有喜歡過人,以前也有幾段無疾而終的戀愛,以前也有不得已默默無言轉身離開的時候。
    喜歡又怎樣,想跟他在一起又怎樣,人家已經要結婚了,況且他喜歡的人那麼多,輪也輪不到自己。
    崔陵陪他一起長大,青鴉為他生死與共,盧明珠與之結發連理。隻有你,喬然,你既不是與他竹馬成雙,也無法助他宏圖霸業,更沒辦法傳宗接代,現代人的感情觀念,在這裏不適用。宏觀地說,文明的進程不會隨著個人的意願而加快。
    世界那麼大,年歲還有那麼久,餘生如何度過呢?冷靜下來想想,就會被抑鬱的海洋淹沒。
    以前老媽常說,人呐,隻要身意泰然,安隱快樂,此生就足夠咯。
    媽……
    喬然抬頭,努力睜大眼睛,別落淚。眼淚,香煙,酒精,安眠藥,這些東西永遠解決不了實際問題。
    就算心裏有了人,我仍然想回去。
    畢竟是活了小半輩子的成年人了,愛不愛沒那麼重要,認清現實最重要。
    管他是一堆白骨還是驚豔畫皮,我兩麵都不照,直接摔碎它!
    喬然順勢做了個摔東西的舉動。剛好後麵路過的盛臨涯看到了,盛臨涯嘖嘖搖頭,“又瘋瘋癲癲了。”
    “我就是瘋了!”喬然回身怒道,“瘋得不輕。”
    “看得出看得出。”盛臨涯走過去,順手搭在喬然肩膀上,“兄弟,別過意不去了。你再不甘心,崔硯也可能因為你放棄他原有的一切。”
    喬然斜著眼睛道,“你們一個個的有病啊,哪隻眼睛瞧見我看上崔硯那個死變態了?”
    “死鴨子嘴硬。”盛臨涯指著月亮道,“天上明月,看盡世間多少悲歡離合,你這點小情小愛,連隱瞞的必要都沒有。”
    盛臨涯拍著喬然肩膀說道,“你看,月光一照,自然明了。”
    幾顆幹癟的鬆塔掉下,砸在隨著季節變化而枯萎的荷葉池裏,發出啵啵聲響,在寂靜的夜裏變得清晰可聞,驚動棲息銀杏枝頭的飛鳥,月色下它們舞動羽翼紛紛飛散。
    “一池冬水,縞夜沉醉啊!”盛臨涯感慨道,“你慢慢瘋,我先走了。我家小田還等我一起睡呢。”
    盛臨涯走兩步又回頭說道,“喬然啊,聽說你在我們大陽王朝這是孤身一人,你總這樣表麵清平無事,內裏抑鬱寡歡,身體會越來越不好。我勸你……還是……成個家好。”
    “這話是你勸我,還是有誰勞駕你代說的?”
    “喬然,誰說你傻,我看你是很明白一個人嘛。”盛臨涯不厚道地嘿嘿笑了,“你別怪我,也別怪他。大家無非都想你活得舒心。我看盧溫玉人挺好的……”
    喬然撿起掉在遊廊上的鬆塔就往盛臨涯身上砸去,盛臨涯何等人也,除非砸他的人是陸燎,崔硯或者青鴉,不然誰也挨不到他邊。青鴉中毒未醒,崔硯在回清河途中,陸燎的行蹤鬼都不知道,喬然嘛,別說砸鬆塔了,萬箭齊發也射不到盛臨涯,盛臨涯就這般輕飄飄地腳底抹油了。
    喬然喘氣,所有的事交織在一起,令他恨恨不已。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每當物是人非,隻有月亮依舊。
    太陽也會照常升起。
    對於絕望的人來說,沒有比太陽照常升起,明天又變今天這種事更絕望的了。
    當然還是有好消息。
    今天早上青鴉終於自己醒來了!
    雖然就醒了兩三個時辰,沒過中午又睡下了。可這是好起來的征兆。大家都很高興,田允書也對喬然刮目相看起來。
    隻有喬然又替青鴉開心,又暗自擔憂。給他吃的畢竟隻是最常見不過的牛黃解毒丸啊!用於火熱內盛,咽齦腫痛,口舌生瘡,目赤腫痛的牛黃解毒丸啊!買的時候隻要九塊九毛錢的牛黃解毒丸啊!
    莫非老天開眼,瞎貓碰上死耗子,死馬當活馬醫,成功了?
    但願但願!
    喬然最見不得生離死別,巴不得世界和平,身邊每個人都好好的。
    青鴉,這次你要是好了,就真是福大命大,得好好謝我了!
    喬然最後數了數藥,還有38粒,還能再吃一回。
    是福是禍,全憑運氣了。
    青鴉再醒來時已經又是一天清早。喬然把最後剩餘的藥丸和一杯溫水端到他床頭。
    “喬然,你這家夥……”青鴉虛弱地牽扯笑容,“總是待人那麼好。”
    “聽你這語氣好像我不該待人好似的。”喬然沒好氣。
    青鴉就水送下牛黃解毒丸。
    喬然又替他滿上溫開水,“多喝水。在我們那,幾乎所有的毛病多喝水總是沒錯。”
    “你不該救我。”
    “什麼?”喬然氣不打一處來,“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我們多著急!”
    “陸燎會殺了你。”
    喬然一怔,立刻不以為意地說道,“叫他來啊!”
    青鴉連喝兩杯水就覺得胃脹,他撐著床麵,坐起來幾分。喬然替他把枕頭豎起,讓他靠得更加舒適。
    “喬然。”青鴉停了一會,放空著目光,半天都沒有回神,“他終究還是成親了。”
    喬然陪坐在一旁,眼神也空洞起來,他也沉默了好一會,才緩緩吐言,“有些事情崔硯必須要做,你是他師兄,應該比我更清楚。”
    青鴉失落的笑意徘徊在嘴角,“是呐,我怎麼會不清楚呢,就是因為太清楚,所以永遠不說,永遠不爭。”
    “明珠小姐是個好人。”喬然說道,“在泰山的時候碰到楊景璃來砸場子,盧明珠說盧氏與崔氏共進退,世間同富貴的人多多少,能共苦的人卻沒幾個。崔氏與盧氏締結姻聯,最好不過。崔氏有政權,盧氏有金錢,兩者結合剛好對抗皇帝手中的軍權。”
    “喬然,原來你一直看的清清楚楚。以前崔硯老跟我說,怕你人太傻,出去外麵會吃虧。沒想到他也有看錯人的時候。”
    “不是他看錯了我,是我有他在身邊,就什麼也不用操心,久而久之,自然清平無事,沒心沒肺。”
    “沒心沒肺……嗬……”青鴉長舒了一口氣,“你既然沒心沒肺,就不會對他那麼上心了。”
    “我哪有對他很上心?”喬然反駁。
    青鴉沒有接話,他眼皮犯沉,眯了下去。
    喬然急忙推他,“青鴉,別睡!”
    青鴉費力睜了睜眼睛,“看來你的藥,不夠療效啊……”
    “可是我沒藥了啊,我沒有了!”喬然又推他又掐他,“青鴉!青鴉!!青鴉!!!”
    青鴉眼神已經失去焦點,睫毛逐漸貼上眼袋,“喬然,你快走……快走吧……”
    喬然急得想哭,伸手就想去拍青鴉的臉,伸到一半就被人截住,那感覺仿佛一瞬間被凍住,然後就被甩了出去。
    喬然在地上滾得眼冒金星,還好盧氏富裕,房間裏都鋪著柔軟舒適的地毯,不然肯定骨頭都要斷幾根。
    “法克!”喬然疼的呲牙咧嘴地爬起來。
    “你——”喬然剛指著那個人蹦出一個字,就被那人隔空點穴。
    “陸燎……你果然還是出現了。”青鴉用胳膊肘支撐著自己,他側著身子,費力地抬起眼睛瞪向陸燎。
    陸燎抓住他的胳膊,就把青鴉整個人翻了個麵,他幾下撕開青鴉的衣服,手指在青鴉後背上龍飛鳳舞,頃刻間就封住了各大要穴。
    “誰給你吃了藥,是地上那小子嗎?”陸燎冷冰冰的問完,目光殺向喬然。
    喬然被定在那,手指還指著陸燎所站的位置。
    陸燎走向喬然。他越接近,喬然就越覺得冷,寒氣逼人。
    陸燎抓住喬然披散在肩的頭發,提高了喬然的頭顱,喬然隻聽到後脖子哢哢地響,卻沒有知覺,完了完了,該不會腦袋和脖子已經分家了吧。
    “陸燎!”青鴉掙紮著滾下床鋪,“你別動手!”
    “我不輕易殺人,你忘了嗎?”陸燎推開喬然。
    喬然又撞到地上,他有痛說不出,窩火極了。這動靜也不小,為何不見有人來救場啊!盛臨涯!田允書!盧溫玉!你們都死哪兒去了!
    陸燎回到青鴉身邊,一腳踩到青鴉臉上,“我說過你的命是我的,你忘了嗎?”
    青鴉憤恨地望著陸燎,他的臉被踩得變形,表情也變得很猙獰。
    陸燎提起腿,腳從他臉上移開,青鴉剛想動,須臾之間就被踢中腹部,滾向裏麵,額頭咚地一聲撞到床柱子,鮮血直流。
    血流了青鴉滿麵,青鴉卻驚愕地發覺,自己的血是涼的!
    不等他做出反應,青鴉又被陸燎提了起來,這樣血應該流得更快,可是不消片刻血就停住了,青鴉感覺額頭傷口發緊,好像在逐漸地收攏。
    青鴉在陸燎漆黑幽暗的眸子裏看到了自己驚恐扭曲的臉。
    “感受到了嗎,你正變得跟我一樣。”陸燎臉上沒有表情,話裏沒有情緒,一如既往冰冷冷、寒嗖嗖。
    “你……你個怪物!”
    青鴉又被陸燎一拳打飛,砸到房間中央的桌椅,桌椅被砸裂,青鴉的一條腿被斷裂的桌腳刺穿。鑽心地疼痛令他爆發了慘叫。
    喬然伸著手臂又酸又累,斜倒在地上剛好看到這一幕,滿腔怒火,恨不得一鞋子丟過去砸死陸燎。
    但那是不可能的。陸燎的手指繞過青鴉的頭發,繞了幾圈,再猛地一扯,青鴉被拖行到了門口。
    門開了,屋外是死了一地的護衛。
    盛臨涯灰頭土臉站在那,“姓陸的,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經照做了。小田在哪?”
    陸燎拖著青鴉直徑出門,他從死屍上踏過。
    “陸燎!”盛臨涯在他背後大吼,“你就是個懦夫!”
    陸燎停下,身影消瘦,明黃的銀杏葉子在他四周飄下。
    再一眨眼,他與青鴉都消失不見。
    盧溫玉帶著另一批護衛聲勢浩大的趕來清風院,可惜為時已晚。他看著一地的死屍,就算是平常溫和文雅的他也忍不住發怒了,“盛臨涯!他們身上全是你的刀傷!是你殺了我範陽堂的護衛!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盛臨涯收回鮮血淋漓的刀,深深皺著眉頭,“他拿小田威脅我。”
    盧溫玉驚詫道,“田公子不是好好的嗎?”
    這時田允書揉著發紅的手腕從護衛後麵走了出來,“臨涯,我沒事了。”
    盛臨涯一看到田允書就奔上去把他緊緊地摟在懷裏,“小田!都怪我太大意了!”
    盧溫玉已經進屋探看,一見地上的喬然就跑過去扶起他,“盛臨涯,你快進來幫忙!”
    盛臨涯緊緊牽著田允書的手,就連替喬然解穴也不放開。
    喬然重獲自由,身體僵硬許久,半天動彈不了。盧溫玉默默地替他按摩胳膊和腿。
    田允書雖然沒親眼看到,但看著混亂的房間和空空如也的床鋪就推斷了事實,“陸燎還是把青鴉帶走了。”
    盛臨涯眉頭緊鎖,對盧溫玉說道,“盧少爺,殺了你們範陽堂那麼多人,實在是迫不得已。你若要追究,盡管去報官,我無話可說,但能不能抓到我就是另一回事了。”
    田允書說道,“我們是江湖人士,關鍵時候自然不會按尋常路子來。希望盧少爺能夠體諒。假如今天被挾持的是喬然,你一樣也會不顧一切。”
    喬然聽著這話,心裏意味難言,再看盧溫玉也沒有否認,胸膛裏這顆心就像沉入了大海,他呼吸不過來,想透出海麵。
    盛臨涯又對喬然說道,“喬然,你再見到崔硯替我跟他說,青鴉被帶走的事與我們無關,他自己拋下青鴉去成親,怪不得陸燎欺負我們人少找上門來。今天我們就要回蜀中,陸燎那種怪物,我們不想惹。”
    盧溫玉攙扶著喬然往外一步一步走,喬然扶著門框停下,“青鴉被帶走,我也無能為力。我無權無勢又沒有武功,清河我是不會去的。你們要走,我也要走。”
    盧溫玉緊張問道,“你又要走?”
    喬然垂下眼眸說道,“我要回華山。義父還在等我。”
    盛臨涯微微張口,似有難言之隱。田允書拉緊他的手,無言地搖搖頭。
    喬然已經緩過來了力氣,他不著痕跡地動了動臂彎,撇下了盧溫玉原本扶著他的雙手。
    這一刻,喬然覺得排山倒海的疲憊,恨自己的無能,恨命運的不公。
    他力不從心地歎息,“走吧,都走吧!有緣千裏江湖再會。”
    多年以前,喬然在電影《本傑明·巴頓奇事》裏看過這樣一段話,一直記憶猶新:你可以像瘋狗那樣對周圍的一切憤憤不平 ,你可以詛咒你的命運,但是等最後一刻到了之時,你隻能輕輕放手而去。
    如今終於切身體會到了這段話深刻的含義。
    你越害怕什麼,越逃避什麼,到最後,你不得不全盤忍受。
    無論你認不認,這就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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