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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過了很多年,江湖人再提起最後一屆武林大會,親曆者仍然心驚肉跳,後輩們添油加醋,更加神乎其神。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徒增說書人裏一段又一段的傳奇罷了。
    自此武學泰鬥,非一人莫屬,此人陸燎。世人僅知他的名字。這個名字,是江湖的禁忌。
    有人說,陸燎已經不是人。
    有人終其一生,尋找一座雪靈山。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對於喬然來說,這一切猶如前塵舊夢,明明親身經曆過,可是每天醒來,都半天回不了神,這是哪裏,我又是誰。
    武林大會結束後幾天,果然如田允書所說,驟雨不歇。
    朋來客棧的人日漸稀少。
    江湖人,如浮萍,聚散兩匆匆。
    霍離看出喬然的心事,一直沒提要走的事。
    喬然時不時假裝經過崔硯的房門口,一聽到動靜,就立馬躲開。
    終於有一次被小狼逮到,“喬公子,幸好你還在這。”
    小狼死死抱住喬然的胳膊不讓走,“好幾次我都想叫住你,可是二公子有過吩咐,他——”
    小狼突然止口,好像打消了說完後話的念頭。
    喬然心裏酸楚,苦笑道,“他說什麼了?”
    “沒……沒什麼。”
    “你不說我也能猜到十之八九。”喬然沉著臉,“我還沒怪他過河拆橋,他倒先嫌我礙事了。”
    小狼淚眼汪汪,“二公子他是擔心你,你現在跟著我們不安全。”
    喬然撫了撫小狼的背,“別替我難過。”
    小狼抹掉眼淚,瞪著大眼睛道,“我是替二公子難過。”
    喬然:“……”
    小狼破涕為笑,笑著笑著又抽了抽鼻子,“你放心,公子他沒多少皮外傷。”
    “那,內傷呢,重嗎?”
    “唉!”小狼說起來就來氣,“好歹也是師叔與師侄關係,那個陸燎簡直不可理喻。”
    “好了好了,打都打完了,人活著就好。”喬然凡事都願意給自己一點希望,所以總是往好處想。
    “也不知道青鴉大哥到底怎麼得罪了那個陸燎。陸燎治好了他的腿傷,就非要帶他走。青鴉大哥不肯跟陸燎走,二公子肯定護著青鴉大哥,就這樣他們才打了起來。”
    “崔硯和青鴉,還有崔陵,再加上盛臨涯,四對一竟然落敗,看來崔硯的師叔真有一手啊。”喬然說道,“我一直覺得單打獨鬥沒人能打敗崔硯,哪裏想到蹦出個終極boss。”
    “終極不死?”小狼張大嘴巴驚訝的盯著喬然,慌慌張張地把他拉到走廊拐角,“你哪裏聽說來的?”
    喬然:“啥?”
    “我也是聽別人說,陸燎好像是不死之身。”
    “嗬嗬。”
    大概從喬然臉上看出了輕蔑與質疑,小狼神秘兮兮說道,“你沒見過陸燎,他看上去很年輕,比齊王大不了幾歲的模樣。任誰看,都會覺得他不過二十。”
    “這個嘛……或許他保養得好。”
    “哎呀,你認真點嘛。我沒跟你開玩笑。”
    “好好好,你接著說。”
    於是小狼接著說道,“陸燎原本是蘇州陸寶榮的後人,陸寶榮當年引狼入室,害得全家慘死,傳世寶刀也被奪去,唯有陸燎被聖無名師父救下,然後被太師父收入門下,成了關門弟子,但是不知何由,陸燎走火入魔,殺人成性,於是太師父就把他押上雪靈山,浸入清性池,他就在冰冷的池水裏沉睡了很多年,那時候聖無名師父都沒收徒呢,算起來……幾十年了,可是他看上去一點也沒老。”
    “等等等等——”喬然揚手道,“中國哪裏有座山叫雪靈山啊?而且,一個大活人泡在水裏幾十年?沒死?那是水啊還是福爾馬林啊?哦!或者他其實是美人魚?南海鮫人!”
    “二公子和青鴉大哥都知道。”
    “他們親眼見過嗎?”
    “……”
    “你看——”喬然語重心長,“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啊小丫頭!”
    “是你說的啊,眼見為實。”小狼指著喬然趾高氣揚道,“你不信我,總該信二公子吧!那日泰山之巔,二公子,青鴉大哥,陵大哥,還有盛臨涯和他的相好,他們親眼所見,二公子與青鴉雙劍合璧,陸燎全身上下多處被劍所傷,但是流血不久後就很快自動愈合,最後連傷痕都不見了。”
    “……”喬然腦子裏浮現著《X戰警》金剛狼的畫麵。
    小狼輕輕推了一把喬然,“欸?你在聽嗎?”
    喬然抵著下巴,蹙眉半天,“我讀書少,你可別騙我。”
    “……這跟讀書有什麼關係?”小狼不解。
    喬然擺擺手,“算了,管他是終極boss還是終極金剛狼,隻要崔硯……和青鴉他們沒事就好。”
    “喬公子,你以後跟著華山派也好。華山是名門正派,霍掌門亦是正人君子。不如趁此機會,學點功夫,將來也好保護自己。”
    喬然汗顏,“我怕苦怕累,還是請別人來保護我吧!”
    “二公子要保護太多人,有時候會顧不上你。”
    “咳!咳咳!”喬然嗆了起來,“我又沒說要他保護,我有錢了可以雇保鏢啊!”
    “可是……你哪裏來的錢?”
    “對哦,崔硯他也不付我工資,這鐵公雞,萬惡的資本家。”喬然罵完,又拉過小狼說道,“小丫頭,上次我告訴你行李箱的密碼你還記得嗎?”
    “記得。”
    “你打開箱子,再打開我的藥盒。左上角有個正方形,就是四個邊等長的那種透明小盒子,裏麵有幾片咖啡色的含片,那是補血補氣的。有病沒病吃了都好。無需吞咽,含在嘴裏直到化掉,聽懂沒?”
    小狼點點頭,喬然又重新囑咐了幾道,“一天一片,不能多了。”
    “喬公子,你的情深意重,小狼替二公子記下了。”小狼紅了眼睛,“你放心,二公子不會真的棄你於不顧。”
    “別別別。”喬然抽身跑了,“他還是趕緊拋棄我放棄我byebye我吧!後會無期!”
    小狼傻眼,一陣淩亂,理了理自己頭發回房找藥去了。
    連接幾日的雨天。雨不大,也不小。斷斷續續一直下。
    草木黃落,蜇蟲鹹俯。三秋已過,立冬至。
    初冬的雨落下來,已經很冷。
    喬然攤開掌心,任憑窗外風吹雨淋,“其實我很喜歡冬天,冬天下雪,特別有feel。”
    “喬然。”
    “嗯?”喬然回頭笑臉吟吟地看著蔣冬生,“你叫我?”
    “崔氏他們要回程了。”
    喬然哦了一聲,趴在窗台上,依舊笑著說道,“我知道啊,喏,我都看到他們的馬匹了。”
    蔣冬生走到窗邊,看了一眼樓下崔氏暗羽們進進出出的身影,沉默了一會說道,“不知你與崔氏有何羈絆,崔氏的二公子派人送來了一本書給你。”
    喬然擦幹剛才淋濕的手,從蔣冬生手裏接過書來,是《孫子兵法》。
    “這是國子監今年才印出的藩本,多得是存貨。你稀罕什麼?”“你懂什麼,這可是價值連城的古董!是鎮國之寶!作為中國現存最早的兵書……”
    ……回想起剛認識他的時候,自己多傻,一個勁摸老虎屁股,沒被打死也算自己走運,喬然忍不住想笑,待他真正笑出來,又是那麼苦澀。
    喬然翻起書來,想翻到當初在馬車裏,崔硯看到的那一頁。
    視卒如嬰兒,故可與之赴深谿;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之俱死。厚而不能使,愛而不能令,亂而不能治,譬若驕子,不可用也。
    就是這裏——
    喬然停了下來,他眼眶濕熱,鼻子發酸,喉嚨堵得難受,好像有什麼翻湧上來,他指尖都在發顫,很小心地很小心地撫摸夾在書頁裏的徘徊花。
    那是在管城的時候,自己親手摘來送給他的。沒想到,他一直留著。鮮豔的月季夾在書裏已經脫水,卻完整地保存下了外形和顏色,一如當日的燦爛。
    崔硯,你不是跟我說你知道了嗎?你不是跟我說你會保護好我嗎?
    喬然合上書,霍然起身,在房裏走了幾圈,腦子發懵,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麼。他停了下來,問木在一邊的蔣冬生,“冬生,我們什麼時候走?”
    “師父說,等你問起我們什麼時候走我們就什麼時候走。”
    “那我現在問了。”喬然走近蔣冬生,按著他寬厚的肩膀,把他往門口推,“我們馬上走。”
    “喬然,你沒事吧?”
    “對不起。你讓我靜一下。”喬然往前推了幾下蔣冬生,自己反而往後退了幾步,扶住花架,撞得一盆墨菊搖搖欲墜。
    蔣冬生不便多問,替喬然續好一盞熱茶,合上門就去找他的師父霍離。
    窗沒有關。
    樓下全是清河崔氏的人。
    他們忙忙碌碌,進進出出,搬東西的搬東西,牽馬匹的牽馬匹,井然有序。
    然後崔硯和青鴉出來了。
    最先出來的是青鴉,他看上去渾身完好,一點傷痕都沒有,可是麵無血色,整個人就像加急做了個美白spa,白得很不自然,有點像以前港片裏撲粉過度的鬼。可這天氣,風雨交加,再多的白粉哪有不脫妝,可見青鴉是真的失血過多。喬然很擔心地往下望,他探出身子,任憑雨水打濕上半身。
    崔陵撐著傘,崔硯就在這把水墨山川畫的油紙傘下。
    小狼接過傘,踮起腳舉得高高的,崔陵替崔硯披好油帔。
    崔硯走出傘下,停了停步伐,仿佛感受到喬然的目光,他抬起了頭,雨水打下來,順著頭上所戴的箬笠,形成一道珠簾。
    他們目光相遇,隔著那道水做的珠簾,天地之間仿佛隻剩下綿延不絕的雨聲。
    喬然捏緊了雙手,指甲掐進肉裏,他都沒有知覺。
    “二公子。”崔陵一身蓑衣,牽馬過來,他順著崔硯的方向也看到了喬然,崔陵抿了抿唇,五味陳雜。
    崔硯翻身上馬,動作一氣嗬成,十分矯健,不像是有傷之人。
    他的胯下那匹馬,是名貴的赤焰火驄。配著嶄新的鞍轡。他手中的馬鞭是烏木金柳,把手上嵌著一顆珊瑚色的明珠。
    白玉為堂金作馬,馬上的人又是如此風華絕代。
    喬然摸著自己濕噠噠的頭發,濕淋淋的衣服能擠出一攤水,他失魂落魄,有些茫然,有些難受,又有些氣憤。
    可笑的命運,從沒問過我願不願意。我與現實艱難共處,卻無法與你徒手告別。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
    此刻,就是我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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