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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54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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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霧蒙蒙的天,太陽還似露未露,公雞剛剛打鳴,顧朝生就爬了起來,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睡眼惺忪的出了房門,輕輕打了個嗬欠,伸伸懶腰,便出去了。
    路過堂屋時,看見牆上掛的兩張黑白照片,顧朝生咧了咧嘴,“爸,媽,這個家就隻剩我一個了,不過我會保住它的,如果你們在天有靈的話,就保佑我吧。’’
    踢踏著拖鞋進了廚房,從櫥櫃底下抱出一個泡菜壇子,撈了一半酸菜,用水衝了衝,準備一會炒一下好下飯。這是母親生前積得最後一些酸菜,就隻有這一點念想了。
    肩膀又酸又疼,不知道為什麼睡了十幾年的硬板床,突然覺得硌的人骨頭酸痛,就像是第一次睡上軟軟的席夢思床一樣,那個時候徹夜未眠,心裏帶著一絲絲的喜悅與不可置信,難道靈魂年輕了,人也變得嬌慣了。
    顧朝生搖了搖頭,打斷了自己的胡思亂想,從壓水井裏壓出水,洗了洗臉,六月的早晨,微微透著點涼意,水潑到臉上,顧朝生一下就清醒了。
    回到廚房,用電飯煲悶了一鍋米飯,又生火將酸菜炒了,才坐下發呆。
    2002年的6月18日,父母意外去世的第十五天,也是顧朝生醒來的第八天。
    前世父母車禍去世,不僅沒有拿到一分賠償金,還倒貼對方很多,因為法院判定顧家是事故責任第一方,承擔全部責任,巨額的賠款使得這個小康之家一夜變為貧民,家徒四壁,就連農村人賴以為生的幾畝地也賠了出去,唯一保住的隻有這個窮得連老鼠都活不下去的房屋和顧朝生這個人。
    即使現在的顧朝生已經不是16、7歲的懵懂年紀,也沒有改變任何地方,醒來時法院判決書已經下來了,已無力回天,這輩子唯一的好處就是,自己不會像以前一樣很傻,很天真了,最終落得淨身出戶的下場。
    顧朝生把電飯煲裏的米飯全部倒了出來,他準備一會吃剩下的等著當午飯,就著酸菜匆匆拔了兩碗飯,便鎖了門拿著鐮刀和草帽朝地裏走去。
    霧剛剛散去,地裏一個人也沒有,顧朝生挽了挽被露水打濕的褲腿,捋起袖子便下地了,他知道要趁這幾天把麥子全收了,否則等著別人來要地時,在想要就別無可能了,這就是他上學和生活的最後一點保障了。
    太陽一點一點升起,顧朝生用胳膊蹭了蹭額頭的汗珠,直了直腰,走到地頭,坐在樹蔭下喝了口水,井水又冰又涼,一下子驅逐了不少燥熱,看了看手中的血泡,緊了緊手,又回到地裏了。
    “朝生,咋來這麼早,吃早飯了沒?’’隔壁的王嬸子戴著草帽,手裏拿著鐮刀,朝著地裏的朝生打招呼。
    顧朝生回頭衝她抿嘴一笑,“嬸子,吃過了,叔呢,咋不見他來?’’
    “你叔在家喂豬呢,順便把那三輪車修修開過來。’’
    朝生點了點頭,不再吭聲,又回頭割起了麥子。
    “朝生,你來的挺早的,看都割了那麼多了,’’王嬸子看了看朝生割的麥子,感歎道:“哎,你這家裏也沒個人幫忙,要讓你媽知道了,非得哭……’’王嬸子似乎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訕訕的閉了嘴。這孩子又該傷心了,真是管不住這張嘴,在顧家夫妻倆的靈堂上,這孩子就哭暈過幾回了,又是一苦命的孩子,這沒有父母在身邊,這孩子以後可咋辦啊,還有一個那樣的奶奶,哎,能幫一些是一些吧。
    顧朝生就像是沒有聽到王嬸子說什麼似得,隻是埋頭苦幹,王嬸子不自在地笑了笑,也低頭開始割麥子,微微有些尷尬的氣氛彌漫在兩人之間。
    其實,朝生都知道,王嬸子並沒有惡意,隻是農村婦女家長裏短習慣了,一時沒有把住嘴。前世,什麼樣的話沒有聽過,又何必在意,至少她還在自己差點開不了火的時候,拉扯過自己一把,這就行了,做人要知足。
    慢慢的霧全散開了,漸漸地人們都開始搶收麥子了,都想趁著這幾天天氣好太陽足把麥子收了,曬兩個太陽,該賣的賣,留的留。附近田裏的人見到朝生隻是點了點頭,便下地幹活了。
    農村人迷信,相撞的兩個車裏,隻有顧朝生活了下來,是顧媽媽在生死關頭將他的頭護在了懷裏,才僥幸逃過一劫。農村人說這種人命硬,克父母,克家人,克朋友。就連大伯一家和奶奶不也這樣認為,所以在父母的頭七剛過就和他徹底斷絕了關係。
    命硬?是啊,隻是誰都不知道,原來的顧朝生已經哭死在靈堂上了,為父母的死亡,為親人的絕情,也為自己以後的迷茫,再醒來時,靈魂變成了二十年後的顧朝生。
    晌午將近,朝生不知道自己的衣服已經濕過幾回,又幹了幾回,隻覺得嗓子冒煙,回到地頭,喝完了剩下的水,才覺得好一些。看了看麥地,下午半天差不多就能割完,地裏已經沒有幾個人了。
    “嬸子,你先幫我看一下地裏的麥子,我回去打點水。’’朝生看看地裏還在忙的王嬸子。
    王嬸子抬頭抹了抹汗,“朝生,你快回去歇著吧,這大中午熱的,你叔一會就回來換我,我讓他給你看著,沒事的。’’
    “嬸子,謝謝你啊,我一會就回來。’’
    “快回吧,和嬸子客氣啥。’’王嬸子擺了擺手,大咧咧的回道,又彎下腰忙了起來。
    朝生回到家隻覺得全身上下快要散架了,尤其是拿鐮刀的手,已經不知道被磨了幾個血泡,幾乎沒有知覺了。趕緊拿涼水隨便衝了衝身上,扒了幾口飯,又回地裏去了。
    還沒到地裏就見到樹蔭下坐著一個四五十歲的瘦瘦的漢子,吧嗒吧嗒的吸著旱煙。
    “叔,吃飯沒?’’朝生朝著樹下的人走去。
    漢子抬頭,“朝生小子,是你啊,你嬸不是讓你多休息一會嗎?這大熱天的會中暑的。’’
    顧朝生把手中的杯子遞給漢子,“剛打的井水,又冰又涼,叔喝點解解暑吧。’’
    漢子把手裏的煙杆在地上磕了磕,接過水杯喝了幾口,“真舒服,還是井水喝著自在,比那嘮啥子礦泉水都舒服。’’邊蓋上杯子,邊說道:“朝生啊,你父母不在了,有啥困難的地方跟叔說,叔也沒有多大本事,但是一些小事上還是能幫的,別礙著麵子,不好意思開口,你們年輕人都把麵子看得很重,你別跟二蛋一樣,天天就知道顧著麵子。’’
    二蛋就是王叔和王嬸的寶貝疙瘩,今年才12歲,正是會瘋會玩,臉皮薄的的時候。那孩子整天鬧著要把小名改了,說同學笑話他,說他的名字又土又俗,在家又是哭又是鬧的,最終還是讓王叔武力鎮壓了,兩巴掌上去,徹底老實了。不是王叔不願給他改名,在農村賤名好養活,偏偏二蛋又是早產兒,俗話說‘七活八不活’,七個月早產的二蛋差一點就沒活過來,從小體弱多病,隔三差五就要去醫院,典型的藥罐子,王叔的家產全賠在上麵了,自從給他起了個賤名,二蛋的身體居然一天比一天壯實,近兩年都很少生病,所以這個名字王叔說什麼都不願意改,生怕把那點好不容招來的福氣弄沒了。
    “叔,我知道了,不會和您客氣的。’’朝生抿了抿嘴,“那叔,今天就麻煩您幫我把割下的麥子運到那南馬路,攤開曬曬,讓過往的車子壓一壓。’’
    王叔點了點頭,“行,等你割完了,在一次運完,待會晚點下地,我和你嬸幫你收這些。’’
    王叔話音未落就被朝生攔下了,“別,叔,你和嬸還有那麼多活要幹,我還年輕,就該練練。’’
    王叔一巴掌拍在朝生頭上,像是生氣一樣板著臉,“我和你嬸還幹不了這點活,瞧不起我們老兩口是吧?’’
    顧朝生笑著躲著,“叔,你老當益壯。’’
    ……
    兩人歇夠了就去了朝生地裏把剩下的麥子全割了…
    等王嬸提著午飯過來時,朝生家的麥子已經接近尾聲了。她瞅瞅地裏正在忙的兩人,顯然有點意外。
    “你們兩大老爺們真是遭罪,這大中午的下什麼地,不好好休息,一個個中暑了,不還得我伺候。’’王嬸顯然不想讓王叔這麼勞累,嘟嘟嚷嚷的碎碎念。
    王叔直起身子瞪了王嬸一眼,怒喝道:“你這頭發長見識短的娘們,懂個啥,別淨在後麵唧唧歪歪的。’’
    王嬸還想說什麼,但瞅了瞅地裏正割麥子的朝生,張著的嘴又閉上了。
    “朝生,你嬸給送飯了,過來吃點在幹。’’
    “叔,不用了,我在家吃了,你和嬸快去吃飯吧!’’朝生擺了擺手,又彎腰忙起來了。
    王叔一家也挺難的,家裏的勞動力就隻有王叔,上麵還有一個老年癡呆,偏癱在床的老娘,兒子才12歲,又身體不好,女兒又常年在外打工,一年到頭隻回一次家,整個家庭的擔子就壓在了老兩口身上,所以王嬸生怕王叔會倒下,那樣的話,這個家就散了。
    朝生挺理解王嬸的,就像是自己的父母一樣,家裏有點好吃的,先緊著朝生,然後是顧爸爸,最後有剩餘的才能是顧媽媽的。農村人的心裏認為,家裏有個漢子,就是有個頂梁柱,遇到點事不至於亂了心神,沒主意。
    等王叔吃完飯,朝生已經開始把麥子一捆一捆的垛起來,等會好裝車。王叔抹了抹嘴,就去把三輪車開了過來。
    顧家本來也有一輛帶車鬥的東風,還是顧爸顧媽省吃儉用存錢買的,當時在農村還是獨一份,看的村裏不少人眼都紅了。顧爸閑時會出去幫人拉拉建材,跑跑客運,掙倆錢補貼家用。但爸媽去世後,朝生就再沒見過那輛車,據聽說是賠給對方了,2002年的房價物價還不是很高,不像是之後房價一天高過一天,像是發射火箭似的,就沒有個消停的時候,而現在尤其是農村,宅基地還沒有那麼難批,所以那戶人家選擇把車給要走了,顧家的房子才能保住,顧朝生才能有個遮風避雨的地。
    “行了,朝生,我過去把麥子給你堆南馬路邊上,等你休息一下就過去。’’王叔開著三輪車就過去了。
    朝生看到王嬸還在地裏忙著,“嬸,我幫你割吧。’’
    “朝生啊,你別怪嬸,嬸不是不願你叔幫你,隻是你叔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下次喊嬸吧,嬸給你割。’’王嬸顯然有點不好意思,應該是想了很久才說出來。
    “嬸,我都知道,就像是我媽一樣,能自己幹的就不想累著我爸,你們感情真好。’’朝生羨慕的回答。
    “什麼感情不感情,隻是他是當家的,擔子重一些,我能分一些就分一些,幾十年不都是這樣過來的……’’
    下午三四點鍾的時候,王嬸家的麥子也收完了,朝生就拿著鐮刀晃悠悠的朝南馬路走去。
    南馬路是村子裏最好最寬的一條路,水泥的路麵,經過陽光的暴曬都能感覺到熱氣從腳上傳過來。每年村子裏沒有麥場的人家都會把麥子攤在馬路上,車來車往,一天的功夫基本上就能脫粒,等晚上車子少的時候,翻一翻,收收,就能省不少力。
    朝生到的時候,已經有人在那攤麥子了,看了看王叔做的標記,發現自家的麥子已經攤好了。朝生就拿著鐮刀朝馬路右邊的小河走去。
    河水並不深,尤其曬了一天的河水溫溫的,朝生脫了鞋子下河,拿水洗了洗胳膊,臉和脖子,頓時覺得涼快很多。河裏麵有一些小魚,由於是野生的,魚都不大,隻有巴掌大小。過了農忙大人會帶著家裏的孩子來學遊泳,免費逮幾條小魚回去加餐。
    盯著河裏遊來遊去的魚,朝生突然覺得饞了,好像從醒來之後就沒有沾過葷腥,不自覺的咽了咽口水,仿佛看到一盤大餐就在眼前。尤其是這魚不要錢,朝生覺得就更應該下去撈幾條,回去給自己加加餐,吃不完的還能煎成魚醬,留著下飯。
    想著就準備大幹一場,看了看沒什麼能捕魚的東西,就從岸邊將草帽拿了下來,放在水中,等魚從上麵遊過時,快速的將草帽拿出,這就要求逮魚的人,要眼疾手快,真是一項技術活。
    朝生兩手抓著帽簷,彎著腰靜靜地等著魚遊過,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就怕驚動了那賊精的魚。良久,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捕到一條比成年人巴掌大一點的魚,讓潮生覺得倍有成就感。
    “朝生哥,你是在逮魚嗎?’’二蛋蹲在岸邊看了很久才開口,他覺得朝生哥笨死了,連條魚都逮不住,虧得爸爸還一直誇他很聰明。
    “二蛋,你怎麼過來了,叔呢?’’朝生這才發現再岸邊蹲著的二蛋。
    二蛋不情不願的開口:“朝生哥,你能不能別喊我二蛋,讓人笑話,我有名字的,叫王勇。你喊我阿勇都行。爸沒來,我和鐵柱他們來的。’’
    顧朝生故作驚奇地揚高了聲音:“哦?原來你叫王勇。’’突然起了壞心思,看著二蛋有點氣急敗壞的臉,一本正經的說道:“那可不行,賤名好養活,你看鐵柱他們,還有二狗子,還沒有你的好聽呢,不都這麼叫。再說,叔不是不願讓你改嗎?’’
    “都怪我爸,非得給我起這個名字,真難聽,’’二蛋抱怨道,“朝生哥,為啥叔不給你起一個小名?’’
    顧朝生沒有小名,也許是顧爸爸多讀了幾年書的關係,比農村裏一直麵朝黃土背朝天的人有那麼一些與時俱進的想法,顧爸爸是大專文憑,這在那個年代已經堪比現在的碩士生,萬人中才有那麼一個,甚至更強,顧奶奶一直以這個孩子為榮,一直認為二兒子會在縣城找一份體麵的工作,再娶一個縣城的姑娘,等到她老的時候,就可以跟著二兒子享清福了。誰料,顧爸爸一心看上了鄰村華家的閨女,為了她不惜在地裏刨食,放棄縣城裏體麵的工作。雖說這閨女長的是挺俊,也挺能幹,但是畢竟是一小學沒畢業,在地裏刨食的人家,所以顧奶奶堅決反對,死活不同意這門婚事,顧爸爸倔脾氣上來了,就和顧奶奶死磕,最終沒耗過顧奶奶,倒是把顧爺爺耗煩了,一家之主一拍板,這事就這麼定下來了。顧爸爸和顧媽媽結婚的第一天,顧奶奶還生著氣,連新娘子敬茶都沒喝,倒是顧爺爺挺看得開,笑眯眯的喝了媳婦茶。打那之後,婆媳之間的梁子是結下了,顧奶奶一直看顧媽媽不順眼,總覺得是這個狐狸精勾引了自己的兒子,讓他們母子之間生疏了。所以從小也不喜歡顧朝生,就是因為顧朝生長得像母親多一些。
    “誰說我沒有小名,你沒聽過我奶奶一直喊我幺兒嗎?’’朝生總覺得顧奶奶之所以一直喊他幺兒,大概是連他的大名都不知道,但是在外人麵前又不能不喊,正好朝生是連著大伯家倆兒一女中最小的才喊他幺兒。
    “那你爸媽又不這樣喊你,’’二蛋嘟囔著嘴,“哪像我爸天天喊,還有我媽那大嗓門,喊一聲,全村人都能聽到。’’
    朝生聽了,笑著拍了拍二蛋的頭,“行了,你就趕緊回家吃飯吧,不然待會嬸又該喊你了,這就不是隻有咱們村裏人才能聽到了。’’
    二蛋搖晃著腦袋想要躲開顧朝生的大手,一聽朝生哥說的也有道理,趕緊起身喊了自己的小夥伴,邊跑邊打鬧,還能抽出手朝後擺,“朝生哥,那我就回家了。’’留下笑聲,嬉鬧聲一片。
    朝生看著跑得快沒影的二蛋,不禁羨慕,年輕就是好,無憂無慮,可以為了小事發脾氣,也可以向父母無理取鬧。他是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顧朝生抬手一拍頭,“顧朝生你才17歲,你也不大,你還有正好的青春,既然沒有人疼,就自己對自己好一些,把爸媽的那一份也活著……’’似乎是在喃喃自語,又似乎是在告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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