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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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夏,算不上炎熱但卻十分悶人。
司空白眯著眼睛,看著床頂放空了好一會兒,仍舊紋絲不動,顯然沒有起床的欲望。
床頂雕花的圖樣並沒有多麼精致,而他的腦中也根本沒有這些花案,就像是還未落筆的生宣一般空白。
他過慣了這種悠閑到有些平淡的生活。所以他已經學會怎麼去安排度過自己每天每天的千篇一律。
起床、練劍、吃飯、看榮裕忙忙碌碌……
這是他以往六年的全部,自七年前他師傅死後,一直如此。
無跡可尋的歲月洗淨了很多東西,連帶著過去的一切都化成浮影,愈漸消散,他甚至已經記不清他師傅的麵容。
但他還是能記起一些東西,盡管司空白很少去回憶。
他不喜歡念著過去度日,那會使他感到很煩躁,莫名的煩躁。
大抵是因為他滿目猩紅的過去,大抵是因為他真的,忘得很徹底。
徹底到有一段記憶,生生被折斷。
然後便是所有記憶的崩盤。
司空白很清楚他忘記了一些東西,以至於他剩下的記憶都碎成片段。不過他從不會認真的去想。
對於他來說,能忘記的都不重要。
陽光透過窗紙,灑了滿地白光。
窗外的天氣似乎很好,司空白推開門,緩步走向水池旁。
這個後院,什麼時候長滿了雜草。
紅木的橋欄已經掉了顏色,老舊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詭異。
水中的倒影被漣漪漾的破碎。他看著水裏那個麵容扭曲的自己,恍然大悟。
不同尋常。
哈,不同尋常。
若是平常,司空白一定會大聲的笑出來,不過他沒有那麼做。
他隻是彎了嘴角。
下垂的右手臂上隱隱約約露出一條紅線,從手腕開始蔓延。凸起的線條比他練劍時的突起的青筋更為明顯,就像一株在他手腕開始紮根並逐漸生長的植物。
隻是更加滲人,紅的滲人。
司空白看著自己的手臂,腦中搜尋著他大概看過的一些奇奇怪怪的書,想起了這東西的來曆。
誅心筆——劇毒。
他是否應該慶幸自己還記得這是什麼鬼東西。
從右手到右腿,再到左腿到左手,最後蔓延至心髒,他有一個月的時間來好好玩一場。
司空白那雙沉靜如死海的眼睛,再次映出了久違的光芒。
把閑庭扔給榮裕打理,他甚至連行李都沒準備便跨上馬揚長而去。
他向來討厭麻煩的事情,所以他並不打算去浪費腦筋思考是誰給他下的毒,沒有意義。
被擾亂的生活如同一杯清茶放了鹽,怎麼就是不對味道。
偏偏,司空白喝膩了茶,就想喝點口味重的。
烈日當空,他騎在馬上,一身素白雲錦,遠遠望去多得幾分虛幻不實。
城郊地區總能見到許多不大不小的茶棚,簡陋的稻草亭,桌椅上落滿灰塵。司空白皺皺眉頭,在一處人少的茶棚前停下馬來。
賣茶的是個老婦人,約莫花甲,白發蒼蒼,微胖且麵帶笑容。
或許是眼睛不太好,又或許是老人家的見識多些。她似乎一點都不驚訝於司空白這樣的客人。
老婦人指了指一張空桌,眯著眼睛對他笑著說“小夥子啊,在那坐一會兒,我去給你稱碗涼茶,這種天氣,涼茶消暑……”
她絮絮叨叨的,走回茶缸那邊。司空白看看凳子,又看看老婦人,最後橫坐在馬背上,等著她的茶。
“好馬。”
他抬頭,望向聲音的來源,那裏有兩個青年。
說話的那個,朝身旁點點頭,笑著走過來,麵對著司空白做了一揖“在下樂魎,可否看看兄台的馬?”
盡管在遠處就注意到了他,青年走近時,也不由得暗暗咋舌:這世上竟真有謫仙般的人物。
而司空白也在打量著樂魎,灰布青衣,怎麼看怎麼普通的人,他卻反而更有興趣。
這種扔在人海裏就不見了的人,渾身上下沒有一絲突出的地方,像路邊隨處可見的石子,沒有人會記得他長什麼樣。
於是司空白發現了一個有趣的事情,比如茗茶,比如樂魎,有些東西還得細細體味才見得其好。
“別喝那茶。”樂魎在他耳邊輕說,然後轉過身冷笑。
從剛剛開始,陸續有人走近這家茶棚卻沒有人離開,以至於現在這茶棚裏站著坐著擠滿了人。
除了與樂魎交談的那個青年,其餘人都蹭的一下站了起來,鼻孔朝天,蔑視的看著他。多數人手裏都拿著劣質的武器,敲在桌麵上發出乒乒乓乓極其惱人的聲音。
樂魎冷冷笑道“你們幾個還真的來了。”他語氣裏滿滿的慵懶,多有些不耐煩的語調。
領頭的人拍桌大罵“你他娘的,有本事站那別跑啊。”
然後身旁數人,嘴裏都不幹不淨起來。
司空白坐在馬上,手裏拿著剛剛老婦人端上來的茶,看著這場荒唐的戲。
這隻能給他一種感覺,就是樂魎在耍他們玩,而且是耍猴一樣的耍他們。
“哦,我倒是不跑,這麼著,你看我請你們喝杯茶,我們言和怎麼樣。”樂魎放下原先那副不屑的嘴臉,做出一副膽顫的樣子。
“茶先喝,等你叫老子一聲爺爺!”
小人得誌,就這個景象。
看著他們一口喝下老婦人的茶,樂魎的笑容開始擴散。
樂魎的笑容,如同陰間勾魂的無常鬼般,寒意刺骨。
接下來的事情發展的十分簡單。
剛剛還在吵鬧的茶棚,現在僅僅隻有四個人還帶著呼吸。
“可暢快了?”樂魎苦笑著走回青年身旁。
那青年抿起唇,不語。
輕歎口氣,樂魎搖搖頭道“事情解決了,你大可以取下麵具了,看著實在不舒服。”
原來是易容術。
“哎!那位公子!且慢!”樂魎叫住了正打算駕馬離開的司空白。
他回過身,望著樂魎。
他朝司空白擺擺手示意他稍等,走到茶缸後麵。
站在那裏的老婦人揮開想要扶著她的樂魎,看著他嘴唇嗡動。
許久,她歎息道“造孽啊……”
她的聲音開始顫抖,就像所有曆經滄桑的老年人一樣。
“嗬嗬…”他笑了笑,不可置否。從懷中掏出一張麵值五十的銀票,遞給老婦人並拍了拍她的肩膀“這裏是五十兩,老人家你就帶著它安生度過晚年吧。”
對於一個清貧慣了的老婦人來說,五十兩銀子足夠她活到死,甚至還能留下一個不錯的棺材本。
理所應當的,那個老婦人收了銀票,打算離開這個縣城。
雖然她很悲哀這十幾條人命,不過也沒有什麼用處,要知道如果不是樂魎並不打算殺死一個無辜的老人,她早就和那些屍體一樣滿身冰涼了。
在樂魎打發老婦人的時候,那青年已經一把扯掉了臉上的麵具。
司空白看著那青年的本來麵目,似乎能用來形容英俊的詞語都變得有些庸俗。
上天從來不會公平,也從來都很公平,有些人天生就帶著不同於常人的氣場,比如說司空白的淡漠,和那青年的傲氣凜然。
人山人海中恍若夜明珠般惹人注目,灼華勝桃夭,這是司空白能想到的,最好的評價。
“暢快無比。”那青年像是在回答樂魎的問題“隻是我沒想過……你會殺了他們。”
“這足夠了。”樂魎笑了笑,不打算接下這個嚴肅的話題。
那青年搖搖頭道,“你竟然隻花了五十兩就讓一個安居樂業的老太婆無視了十幾條人命。”
“你以為這世界上有多少好人,一個活的夠久的人都不會怕死。”
他停了停,才繼續說下去。
“但是,沒有人不貪生。”
他似乎說的很有道理,讓青年有些無言以對。司空白依舊坐在馬上,饒有興味地看著他們。
他更期待往後的日子了,如果所謂的江湖,如此有趣的話。
啊,忘了還有個人。樂魎看向司空白,有些慶幸司空白的臉色還算可以,沒有幾分生氣的樣子。
“這位是無庸負生。”樂魎指了指那青年。
司空白沒有搭理他,隻是點頭示意自己聽到了。
嗬……真是清高。無庸負生心裏微嘲,顯然司空白的舉動給他留下了個不好的形象。
而樂魎則稍有些尷尬,想了想,拿出了紙筆遞給司空白。
嗯?司空白接過紙筆,覺得莫名其妙。
“你如果有什麼想說的,可以寫下來。”樂魎看了看他,指著他手上的筆說。
“我不是啞巴。”
他回答的很自然,聲音不帶一絲起伏。
樂魎幹咳兩聲,試圖化解這場尷尬,心說你一句話不講,是個人都得把你當啞巴。
他笑了笑,“不是啞巴就好辦了,這麼著吧,我們打此分道揚鑣,你就當沒發生過這件事。”
他說這話,帶著幾分油腔滑調。
“以後再碰到就是運氣,我做東請你吃飯如何?”
隻是沒想到,這頓飯沒有多久就成了現實。
城郊的樹木有些雜亂,微風掃過傳來樹葉蕭瑟的曲子,盡管現在豔陽高照。
或許是個不錯的開頭,司空白盯著手上刺眼的紋路,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