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過雨，天就容易黑。
    我想我得記住這個夜晚，我從燈火通明走向被氤氳光束籠罩著的你。你背對著我，踮著腳尖看著不遠處的操場深處。人來人往的走廊卻被你的背影和剛被雨水衝刷過的空氣襯得蕭條冷落。
    你抱著我，靠在我的肩上哭，銀杏樹大片大片密集的葉子裂開了縫，天是陰鬱的灰色。
    還記得那個午後，陽光明媚，也是在這裏，你卻是拽著我的袖子，熱切的說著，興高采烈，手舞足蹈。
    走廊裏又一扇門“砰”的一聲被不知是人還是風帶上，燈光開始閃爍。哭的久了，你抬了抬頭，低低沉沉的，斷斷續續的嗚咽著，下巴上沾著的淚晶瑩剔透，烏黑的眼瞳，亮亮的，真像某隻求寵的小動物。
    你說你討厭那個老師。
    你說你不喜歡背那些大段大段的課文。
    你抱怨那個老師的不近人情。
    你突然就停了下來，吸了吸鼻子，拖著濃濃的鼻音，軟軟的說，“草涼，你怎麼不說話呢？”
    我看了看你，又輕輕地抱住你，“親愛的，因為你把我嚇壞了。”
    【二】
    11月9號，我站在摟上，從窗戶裏往下看。
    牛仔褲，格子襯衫，沒看清楚是那雙鞋，你的手仍舊習慣性的縮在袖子裏，順著人潮走著，東張西望。
    嘿，我親愛的小動物，離開了我，你總是一個人走著，我目送你從巷子的這頭走到那頭，就是不曾想開口和你說些什麼。
    被同桌取笑，哎呀，草涼你最近都不順道去三樓啦？
    真的隻是笑笑，說不出些什麼。
    翻到好久以前的聊天記錄，你還曾疑惑的問我，“你怎麼了嘛？”
    大概是生氣了呀，你怎麼可以有一絲的冷落我？現在還要繼續不理你，不和你說話，因為我要你知道，是你錯了。
    我一直都那麼竭盡所能的愛著你，我一直都在等著，親愛的，你什麼時候才能像我愛你一樣愛我。
    【三】
    晴天，要約會。
    你穿著一件灰色的有亮色的紐扣裝飾的厚衛衣。
    我在摩天輪下的一角，用沾著濕氣的唇吻你，唇齒相碰，舌尖蹭到了你小虎牙上的甜味。
    十一月的風已經漸涼，很多遊戲都不適合再玩，你嘟嘟囔囔的說著可惜，轉身就是興致十足的哼著歌，不安分的說要玩秋千，還直嚷嚷著讓我給你推。
    於是，我在四周空曠的沙地上直接上了手，一下一下；我看著你越蕩越高，一點一點，我看著你離我越來越遠，你就好像是風裏裹著的葉子，隨時都會飄走。
    恍惚愣神，我一下就拽住了那根並聯的鐵鏈，用盡全力的讓你停在我的掌心裏。
    你側過頭，撅著嘴巴問我，“草涼，你怎麼了嘛？”
    又是怎麼了嘛，你瞧，我親愛的小動物，你總在問我你怎麼了嘛，也許，我們內心都很敏感。
    我微微彎下腰，用力的攬住你，下巴重重的壓在你的肩胛骨，“安禾，你答應我好不好？全世界都走，你也不說離開，好不好？你不可以離開我，你答應我。”
    你用後腦勺撞著我的前額，笑著說，“當然好啊，你這麼體貼，又這麼溫柔，簡直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最要命的是你還那麼愛我，就我，根本找不到理由放棄，說不定你趕我走，我還要賴在你身邊呢。”
    然後，親愛的小動物，我不知道為什麼那時我那麼想要吻你，低下頭，於是我就真的問了你，那種唇齒相碰的親密我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你真的，就在我的身邊。
    親愛的小動物，如果我當時能夠知道以後會發生些什麼，我一定會讓那個姿勢奇怪的，讓人覺得身體上微微有些難受的吻，維持到惡俗的天長地久。
    【四】
    從我在的一樓到你在的三樓，三十三級台階，學校的男女衛生間都是一層隔著一層，一樓是男廁，二樓是女廁，三樓就自然還是男用衛生間了，一兩分鍾爬上去，多半時候你都會已經站在樓梯口，朝我揮揮手，偶爾會趁著人流稀少給我一個靠近便離開的擁抱，然後蹦跳著離開。
    說起來你應該是一個合格的女友，每個早讀課鈴聲響起的課間，你都會認真的數著時間，靠在窗邊，等著我抱著一摞作業本跟在老師身後經過，然後笑得眉眼全開，陽光好的日子，會在窗上倒映出你白白的小虎牙。
    親愛的小動物，那時窗後的你，模樣乖巧的讓人恍惚，眼中的歡欣是真真切切的感染了我的瞳孔、唇角、眉梢。
    我猜，愛或不愛什麼的，真的是一個眼神就足以表露。你是愛我的。真的。隻是，你不說。
    【五】
    高三的日子大概對每個人都是好壓抑的樣子，對你尤為突出，你的數學差到拖垮了你全部的優秀，偏偏又努力地連任課老師都不敢多說些什麼。
    好容易有個假期，你也是渾渾噩噩的走在我身邊，嘴裏神神叨叨的背著數學公式還有一些定律定理。
    約會時常常去的就是你家後街，那裏有一間小小的書屋，總會有很多熟臉的學生情侶窩在這裏一呆就是很久。
    你背著一書包厚厚的數學試卷，翻翻都是各種模擬真題測驗題，我笑，“安禾，你簡直就是移動數學資料庫。”你也笑。
    你去洗手間的時候偷偷翻開你壓在手肘下的小本子，才發現你好可怕的在背例題，
    有個課間為你送去一杯你最饞的酸奶，你的同桌說你去廁所了，猶猶豫的，末了還是說，“安禾最近壓力大的常常在吐，”轉過頭看著黑板若有所思，停了半響，“她太努力了。”
    【六】
    每一段故事的開頭都會有一個冗長的鋪墊，想想我們應該也有，從初中到高中，斷斷續續的同過幾次班，零零碎碎的也說過幾次話。
    第一印象什麼的早就淡了，不記得具體時間，唯一記得就是一年冬天，那時班上人多，你是曆史課代表，搬著一摞厚厚的作業本，我跟在你後麵走著，你一腳踢開門，然後就是轉身對我說，你先進吧，聲音不高不低，唇角籠著白氣。
    好笑，你一個女生要那麼紳士風度幹什麼？我在你的謝絕聲中分了你手中一半的作業本。好像就是從那時開始慢慢的發展的吧？
    假期結束後，二輪複習已經進入了滅絕人寰的新高度，一樓、三樓，爬上爬下的機會越來越多，可是你的座位已經調離窗邊，那個座位沒有人坐，空落落孤零零的，在光線下，窗戶折射出大片黑洞洞的沒有生機的投影。你的眼鏡在換過一副以後，我們的聯係已經陷入早操偶遇了。
    【七】
    那個夜晚是老班又一次激情四射的高考動員大會，在放學鈴聲響起之後的很久仍然沒有要放的動靜，你站在走廊照不到光的角落裏等著我，和往常沒什麼不一樣，全身透露的倔強卻又讓人覺得不安。
    等班主任終於開口說了讓人解脫的放學，簡單挑兩本書塞進書包，快步就走到你麵前，你拉著我的手慢慢的順著人流往外走，好像真的是好晚了，平日裏燈光明亮走道隻是簡簡單單的剩下三兩盞燈了。
    你扯扯我的袖子，我低下頭，微微側耳，這是長久以來的習慣了，因為我的個子要比你高太多，偶爾你說話我不留神就會聽不到，所以後來就形成了這樣子的條件反射。
    “我們分手吧，”字正腔圓。這句話並不陌生，情侶間吵吵鬧鬧，自然聽的不會少。但是我就是知道這不是玩笑，是你掙紮了好久的，對你自己的回複。
    突然想起約會的時候，你翻出你的作業攤在我麵前，讓我幫你檢查，每圈出一處錯誤，你都會靜默的看著我好半天，然後笑著說，“草涼，你真的好聰明啊。”
    安禾，也許我應該早些察覺的，其實伏在你眼中歡欣雀躍底下的，是深沉的化不開的憂傷吧。
    於是，我說，“好。”我清清楚楚的聽見自己平靜的這麼回答。
    然後你放開手，我們背向而行，再也不用順路送你回家了，再也沒有機會了，你太累了，不想給我這個機會了。
    親愛的小動物，那天你的背影在昏黃的路燈下，周身籠著絨絨的光，尤為蕭條寂寞，讓人心疼。
    【八】
    漫長的寒假過後，三樓已經不再經過，我辭了課代表的職務，老師也通情達理的在我說多點時間複習後，重新挑了人，隻是，一樓的廁所果然總是很堵。
    很久很久，在三輪複習，一模二模的轟炸下，已經沒有人再記得取笑我不在順道去三樓了。一張一張的試卷在桌角越堆越高，漸漸地時間就流逝了，眨眼就是高考。
    其實我在那之中還見過你一麵，場勢盛大的二模後，所有的科目都考完的一兩天分數後就出了成績，還正規正矩的排了一張全校的名次貼在一樓走廊盡頭的告示欄。
    剛張貼出來那個人滿為患的課間，我看見你握著一本未知正體的書，清冷沉默的站在一邊盯著一處看了很久，然後踩著鈴聲走開。我一直被擠在人圈外，不得靠近告示欄。親愛的小動物，你瘦的太多了。
    那節課，等不到下課，我就用了最惡劣的方式陳全自己的一探究竟，舉手，說要去上廁所，結果是站在截然相反的地方盯著你看的那一處長久出神，等下課鈴聲響起才驚醒，淚流滿麵，卻不自知。
    等人心一次一次的被模擬考分數刺激的麻木，然後就是最盛大的驚動全國的莊嚴重事了，高考！與之同時而來的，還有端午節，河邊祭拜的時候總能看到媽媽們和奶奶們拿著粽子對著湖麵，神神叨叨跟神婆似得在祈禱，屈原要是知道自己會死的這麼隆重，這麼麻煩的話，想必當時一定會仔細思考到底要不要死的吧。
    高考結束後，就是轟轟烈烈的離校紀念，拍照宴會，酒精席卷圓桌，就像是末日狂歡般的慶祝，在密集嘈雜的人群中互相交換聯係方式，然後就是漫長無聊卻真實放鬆的假期。
    隻是每當我看著街邊的櫥窗裏掛起戀愛時你期待了很久的，式樣相近的藍色裙子時，總會在想念，青春的尾巴上因為缺少了那麼一點的勇氣而丟了的你。
    【九】
    你大概是去了南京，你的同桌在我的軟磨硬泡之下還是說了些什麼，隻是她也不清楚，因為你沉默低調的就回校填好了誌願，即使是熱鬧非凡的同學聚會你也隻是打個哈哈就溜過去了，結論是不過你應該考得不錯。
    喜歡你，又不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但大概，喜歡或愛一個人，真的是一襲悲傷的心事吧。
    隻有我知道，在那個夏天快要結束的時候，我終究還是在那間裝飾簡潔的店裏買下了那件漂亮的裙子，在某個夏日炎熱的知了都叫不動的時候，偷偷的放在了你家口。
    跨過漫長的假期，我拖著行李箱離開，開始在北京空曠的校園裏生活，你在名詞上的極反之地獨自過活，偶爾在人潮中被蹭到的袖子，總有著濃鬱的難以化開的落寞。我親愛的小動物，我想念你，真的，很想。
    翻來覆去的倒騰，終於通過空間找到了你的聯係方式，忐忑的加了你，隔了好久，在我的心在油鍋裏火裏翻滾煎熬了多少次之後，你終於有了回複，同意了我的好友請求。
    猶猶豫豫好多天，，好不容易才組織好最精煉語言，邊走著路就發了出去，“在幹嘛呢？”果然又是好半天才回複，“參觀旅遊。”
    嗯？抖抖擻擻，我突然不知道要怎麼假裝陌生的給你回複。
    手機微微一震動，又是你的消息，“你別動，我看見你了。”
    嗯！轉身真真是有一襲藍色急速的奔向我，張開雙手，彎腰低至某個弧度熟練地接住你，你看人也許會忘，可是愛過很久，身體會替你記著。
    就這樣，色彩明媚的九月，你帶著路途的舟車勞頓，來勢洶洶的再度降臨在我的生命裏，現在靠在我的懷裏，輕輕的說，“久別重逢。”
    可是，我應該怎麼回答你呢，親愛的小動物，我的寶貝，哦，對了，也許應該這樣：你好，親愛的小動物。你看，我們果然仍是相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