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裏，樹蔭正濃，蟬鳴從兩邊的樹林裏飄出來，官道邊的小酒肆裏，小酒保為我倒了一杯渾茶，幹枯的茶葉上下漂浮，煞是好看。
    我做模做樣的嘖了一口，甩開畫滿我肖像的魚骨折扇，道：“此茶澀味重，香味無，是陳放了三年以上的黃茶。”
    小酒保看都不看我一眼，毫不在意地繼續為我添了杯茶，道：“小客官您慢用，飯菜馬上上齊。”
    聽他這麼說，我斜睨他，小客官？爺爺我比你爺爺的爺爺的年紀還大呢！
    五百歲的我被一個個子還沒長開的嫩小子稱為小客官，有失威嚴，真是有失威嚴。
    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光潔得連一根絨毛也沒有，哎……實在是與真人氣質不符合呢。
    不管這麼多了，天大地大吃飯最大，桌子上小碟子裏擺得正正方方的那是什麼？白粉糕嘛！先吃點墊墊肚子吧。
    “師父偷吃！”濕濕糯糯的聲音從我隨身帶的肩袋中傳來，一隻毛絨絨的狐狸腦袋鑽出來，露出了兩隻水靈靈的黑眼珠，饞鬼模樣盯著我手中的糕點。
    突然又有一隻小爪子從袋子裏伸出來，拍了一下小狐狸的頭，嫩得滴水的聲音偏偏要裝成凶巴巴的語氣：“師父說了我們是小畜生，小畜生怎會說人話！”
    我一巴掌把兩隻小畜生拍進袋子，然後抓了幾塊糕點進去，說：“吃你們的吧，再說話餓死你們！”
    “客官，您的飯來了。”盤子放在桌子上碰地驚天響，一碟白菜一碗麵湯再加一盆米飯，小二扔給我就揚長而去。
    切，勢利眼，修行之人需吃苦耐勞，怎能貪戀口舌之味！
    我一口氣喝完一大碗麵湯，然後把白菜倒進飯盆，嘩嘩嘩地往嘴裏扒拉著。
    “師父……緩緩餓……”耳邊又傳來小狐狸可憐的聲音。
    哎……這年頭，難道淨把師父當爹使？我也不生氣，把桌子上那一碟店家不知放了幾天的糕點一咕嚕倒進了袋子，兩隻小畜生掙著就吃了起來。
    吃飽喝足，我扔下十五個銅子兒在桌子上。
    “店家，結賬！”
    小二甩了一盤子白粉糕在我麵前，收走銅子兒，說：“本店饋贈，粉糕免費。”
    又是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真是涼薄之人，好歹與我有一飯之緣，怎麼不知道珍惜？我歎息著將糕子倒在袋中，裏麵立馬又是爭搶的動靜傳來。
    我瀟灑地拿起桃木劍起身，臨出門時抓了一張桌子上的糕子，邊走邊吃。
    外麵驕陽似火，我展開扇子擋住陽光，往樹蔭下走去。
    絨絨從袋子裏跳出來，順著我的手臂顫顫歪歪地邁著小短腿爬到我肩上，卷著胖滾滾的身子伏在了上麵，一雙大眼睛東看西看的，一副沒見過世麵的鄉下小狐妖的模樣。
    “師父，我們接下來吃什麼？”緩緩又從袋子裏伸出腦袋看我，懶洋洋地舔著自己抓過糕子的爪子。
    “師父，緩緩它是說我們接下來去哪裏。”絨絨看著不爭氣的弟弟，瞪了它一眼。
    “去吃飯！”我搖著扇子看著遠方的路，得意地笑笑，“離此處三十裏有一家唯一的客棧，我們得快點趕路，不然可就吃不上飯了。”
    緩緩打了個哈欠重新躺到袋子裏睡覺，絨絨不理我，繼續看它的風景。
    我難得清淨，邊走邊玩，一會兒逗逗路過的蝴蝶，一會兒看看樹林深處埋伏的小賊，很友善地對他吹了口口哨。
    他猛地暈倒。
    定是被我仙人般的美貌折服。
    果真是秀色難掩，就連易過容了也有如此大的魅力，師父說我漂亮得人神共憤，一點都不錯啊。
    要是再男人味一點就更好了。這麼想著，我對旁邊走過的一個大漢拋了個媚眼，他羞澀地逃走。
    後麵傳來噔噔的馬蹄聲，我知趣地讓開，朝著空氣吹著口哨，絨絨不知何時在我的口哨聲中睡著了。
    一匹紅鬃大馬從我臉邊擦過，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
    我抬頭，馬上的男子玄色勁裝，薄底長靴，頭上發冠高束，腰間別一把寶劍，鯊魚皮的劍鞘，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男子身上有著天生的貴氣，況且那五官，嘖嘖嘖，雖然比不上我，但是也絕對是這人世間數一數二的了，眉眼深邃卻又有幾分難掩的風流，臉部輪廓分明且俊美非凡，嗯，不錯不錯。
    “公子如此盯著在下看，不覺得太失禮了嗎？”馬上的人冷冷問我。
    我抖開自製的折扇，裝作無意間擋住了我肩上睡得正香的絨絨，反譏：“那公子如此盯著在下的寵物看，不覺得也太失禮了嗎？”
    “在下隻是覺得公子的狐狸養得很好罷了。”馬上的男子沒和我繼續鬥嘴，說了句好話。
    “嗯。確是如此，我養狐狸可下了血本。”我看著他，正色地點點頭，此人果真眼力不凡。養了這兩隻小狐狸三年，帶上一個我，我們三人吃光了我這五百年來所有的積蓄，所以我才下山到某富貴處找我師父要錢，順帶修行修行。狐狸這麼能吃，養到這麼好也是本事啊。
    “既然是這樣，那麼公子可就要小心了，這附近吃狐狸的狼多。”男子提醒了一句。
    “多謝提醒，我定當注意。”狼多？小家夥最怕狼了，即使我也有點法力，也不一定顧得周全，看來是得小心。我朝男子拱了拱手，男子便策馬而去。
    我把絨絨抱到懷裏，小家夥頂在我的脖子間蹭了蹭，我用力彈彈它粉嫩的小鼻子，它還是睡地無知無覺。
    什麼時候我這個師父也能被徒弟這樣抱著睡就好了。
    這麼想著，我腳下生風，刷刷刷走了幾個時辰的路，到了那間悅來客棧時，客棧門上風燈微晃，才覺天已經黑了。
    進去之前，我看到了客棧外馬廄裏的一匹棗紅大馬，正是今天遇到的那個美男子的馬，哎……若不是兩隻小狐狸難纏，今夜必要前去調戲美男子一番。
    我搖著扇子大搖大擺地走進去，客棧內燈火亮堂，熱鬧非凡，堂內十幾張八仙桌都坐了客人，沒有多餘的飯桌了，小二剛倒完一壺熱水，熱氣在灶火的照耀下騰騰而上，見我來了，馬上跑過來照顧。
    “客官您裏麵請。”小二快速地掃了一下大廳，見都坐了人，便好聲說：“今個兒人多，還請客官拚個桌。”
    “好說，好說。”我風度翩翩地搖搖扇，四下看了看，隻見客廳正中坐的是一個穿著錦服的黑臉胖子，摟著一個濃妝豔抹的妖嬈女子喝酒調笑，旁上幾桌都是他的隨從仆人，還有幾桌是各路的商客，都是三五成群地喝酒劃拳，唯有那黑胖子側邊的一張桌子上隻有一個人在喝酒，那個人便是今天在路上遇見的美男子。
    我搖搖扇子，對小二說：“一碟青菜一碗麵湯一盆米飯，再來兩盤紅棗糕。”
    便徑直走向那個美男子。
    “公子，緣分，又相見了。”我笑著坐過去，和他打招呼。
    “嗯。”他看起來興致不高，隻是應了我一聲，便自己喝自己的。
    我盯著他仰頭飲酒，喉結一動一動的，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喉嚨，怎麼軟軟的什麼都沒有……哎，五百年的男人白當了。
    “誒呦……小哥是不是太饑渴了，怎麼盯著那位公子看著一眨也不眨的。”不遠處那個黑胖子的女人捏起一粒花生米，咯咯地笑著看我，黑胖子摟著她也哈哈大笑。
    “小子毛還沒長全呢，就想男人了。哈哈！”黑胖子這一句話說出來，全場就連給我送飯的小二也偷偷笑了，黑胖子的人笑得更是囂張。
    心思居然被看穿了，我的臉覺著微燙，但還是端起大碗盛的麵湯一飲而盡，擦擦嘴，也不說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鬧事也得吃飽了再說。
    “你若不盯著他看，怎麼知道他盯著誰看？”美男子突然悠悠的說了一句話，那個妖嬈女子看著他居然不好意思回嘴，大概是看他氣質不凡且帶有寶劍，黑胖子隻是說了幾句不識抬舉也沒有做多餘的動作。
    我端著一杯茶，朝美男子敬去，目光柔情款款：“請問美男子尊姓大名。”
    “在下唐延。”美男子抬頭看了我一眼，似乎不願再與我說話，自己慢條斯理地吃著飯。
    我歎了口氣，把茶喝了，乖乖，這茶大概放了五年沒賣出去吧，苦死了苦死了。
    我塞了塊紅棗糕到嘴裏改改味兒。
    袋子裏的絨絨、緩緩眼睛擱了外麵似的，我才吃，兩個小家夥就急衝衝地爬了出來，圍在了紅棗糕子前麵大口吃著，邊吃邊推搡，我給它們一狐倒了一杯茶，它們伸著紅嫩嫩的小舌頭就舔了一口，然後齊齊吐出來。
    我大笑，這兩個小笨蛋真逗人。
    唐延美男子見了這一幕，拿著一個雞腿在緩緩麵前晃了晃，別看緩緩平時總一副沒睡飽的樣子，這時卻一個飛躍，撲了上去，搶過雞腿大快朵頤。
    絨絨見狀，也撲了過去，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唐延美男子，搖著毛絨絨的尾巴，哼哼了幾下。哎……算了算了，先不管狐狸見到誰有吃的就朝誰搖尾巴是不是我教的，跟在我這窮師父身邊隻能吃素的，也難為它們了。
    唐延微微一笑，將另一隻雞腿也給了絨絨，絨絨抱著雞腿也大吃特吃了。
    我拚命睜大眼睛，閃閃的眼珠子瞪著唐延……碗裏的燒雞。
    似乎這一招對唐延很奏效，他不動聲色地把那一盤雞推在了我麵前。
    “多謝唐公子。”我將整碟雞倒進了飯盆裏，然後是青菜，狠狠地扒著飯，十多天沒沾油水了啊，我這時候都想流淚了。
    兩個胖胖的小家夥再加上我的吃相，可能的確是太凶猛了些，眾人瞪著我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笑得前仰後合，又各吃各的了。
    談笑間無意聽到那妖嬈女子和黑胖子咬耳朵：“那兩隻小狐狸真好看，官人，這等上好的狐皮，可搶手得很呐。”
    我聽了心裏很不是滋味。
    這時黑胖子的一個手下走過來，手裏拿著十兩銀子，也不拿正眼瞧我，粗聲問：“小兄弟，你這狐狸賣不賣？”
    “不賣！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賣！”我猛地把飯盆拍在桌子上，響聲如雷，把那小子嚇得一愣一愣的，絨絨和緩緩也抱著雞腿對他惡狠狠的齜牙咧嘴，我一手一個拎起它們放進袋子裏，氣衝衝地找店家結賬住店。
    上樓時聽見黑胖子低聲說：“臭小子不識抬舉，今天晚上……”
    我用牙簽剃了下牙，施了個法，牙簽嘭地彈出，力道足足地打在黑胖子的臉上。
    黑胖子不知被誰暗算，怒吼一聲，廳中亂成一團。
    我解恨地拍拍手，回頭卻看見唐延正一副冰美人的模樣看著我。我朝他擺擺手，打了個口型：“晚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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