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此岸風雨 第一章 惠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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梔子花的香氣飄過長廊,順著半開的窗扇潛進屋子,簾帳輕擺,洛長安在床上幽幽醒來。他喜歡在浸了淡淡花香的清晨裏醒來,這樣他就會有一整天的好心情,不論這一天陰晴如何,是否順利,他都可以安然度過。
隻是近來,他覺得自己好像哪裏不對勁,可又找不出什麼來。隻好當做是天氣開始濕熱了,才讓他不舒服。
長安醒後,立刻起床梳洗,換上淡青色的宮衣,快步走出自己居住的小屋。沿著曲曲折折的長廊,繞過荷花池和一個大假山,轉過女兒牆,穿過月洞門,走進花園東邊的一處庭院。
小書房的門還關著,長安鬆口氣,太子還沒起來,他站到門邊,等太子醒了好進去服侍。
洛長安住在東宮花園西南角的一間小屋子裏,他是南齊國太子雲千山的一名貼身侍從。
南齊共有六位皇子,雲千山是皇長子,十五歲時被立為太子,至今已有五年。
長安到東宮也快四年了,雖然在惠昌住了好幾年,他還是有點不習慣,這個江南王朝的都城離他自小生長的地方太遙遠了一一一一其實他也是最近才想起小時候住在哪裏。他得了失憶症,十五歲以前的事情全記不起來了。
三年多前,雲千山在南齊與荊國交界的贛州一帶巡視。那是一次小型的微服私訪,雲千山在老師蔣秉績侍衛統領衛煥的陪同下,輕車簡從,不過二三十人,悄悄查巡兩國交界地方上的情況。
查巡結束後,雲千山聽說贛州北邊的羅刹山風景十分奇秀,山中又有幾位隱士,就帶人去了羅刹山,一邊遊山玩水一邊拜訪隱士。
羅刹山一共一峰一山一穀,蓮花峰,駱駝山和紅螺穀。駱駝山和紅螺穀相連,穀盡頭與蓮花峰隔溪相望,溪水深闊,幾乎與河無異,名叫檀溪。傳說檀溪裏還住著一隻幼龍。
雲千山他們住在紅螺穀穀口山腰上的一間道觀裏,準備次日過溪上蓮花峰。
是夜子時前後,忽降大雪,早上起來,門外的雪有兩尺厚。道觀主持鐵樵道長告訴他們通往蓮花峰的山路本就崎嶇艱險,平日上山都要倍加小心。如今雪大路滑,恐怕不能順利進山,還是等雪化了再去為好。
雲千山對去蓮花峰並不特別熱心,不去就不去吧,看這紅螺穀景致殊麗,就在這兒玩兒一天也好,等雪化了就下山準備回京。眾人也都跟他想法差不多,大家就留在紅螺穀賞雪了。
隻有衛煥不同,他隔溪望去,但見對麵的蓮花峰雖然不見得雄偉高大,在密雲濃霧的繚繞下峰巒聳峙綠障遮天,隱約可見一些飛瀑奇石。整座蓮花峰看上去即險峻幽深又清奇靈秀,隱隱暗藏著某種氣勢。
他疑心那不是一處簡單的風景,可惜以他的眼力隻能看到這些,他想要是師叔在這裏,說不定真能看出什麼來。衛煥的師叔管箕子精通山水地理五行堪與,常年四方雲遊,衛煥好幾年沒見著人了。他有心上山瞧瞧,太子不去,他又不能扔下太子,自己一個人去,隻得作罷,想著以後有機會再來。
鐵樵道長又說這樣大的雪十分罕見,羅刹山每年要到十一月下旬才開始下雪,最大時也不過二尺。像今年才到九月末就下了雪,還下的這麼大,二三十年也碰不上一回。今年的雪的確罕見。蔣秉績低聲對太子說:“天現異像,難測吉凶,太子還是小心為上。”
朝中誰都知道雲千山雖貴為皇長子,可生母出身低微,不過是一介縣令之女。外公家人丁稀薄,唯一的兩個舅舅一個尚未成親就夭折了,另一個成親後卻沒有孩子,常年臥病在床,還要靠母親從宮裏接濟。娘家是一分一毫的勢力也沒有。
母親在他五歲時病故,無依無靠的雲千山被衛貴妃收養。衛貴妃是一直都不得寵的那種妃子,隻是因為哥哥衛觀瀾是南齊國最好的兩員戰將之一,皇上才給了她這個後宮第三位的淑貴妃的名號。
皇上不喜歡她,也不討厭她,所幸衛貴妃生性淡泊,並不去算計爭寵,衛觀瀾一方麵沒什麼野心一方麵又忠心耿耿,皇上和衛家才相安無事。
衛貴妃雖然不得寵,在宮裏的地位還是十分尊貴的,她沒有子女,對雲千山視如己出,悉心養育,雲千山喪母之後能由她撫養實屬幸運。
朝中商議立太子事時,雲千山還是每天讀書騎射侍奉母妃,他們母子對立太子一事毫無興趣,因為他們早就知道自己與此無緣。
雲千山那五個異母兄弟或子以母貴或外戚權重或受父皇寵愛或聰明過人,哪一個都比雲千山這個不受待見的大皇子強。衛貴妃唯一擔心的是被立為太子的那個皇子以後會怎麼對待雲千山。可千萬別是三皇子,他最看不上雲千山了,最好是四皇子,他從小跟雲千山還算友好,五皇子也不錯,性子比較溫和估計不會幹些殘害手足的事。
雲千山跟他的弟弟們一齊站在金殿上等候聖旨,雲千山百無聊賴,弟弟們各懷心事。當聖旨宣布立皇長子為南齊太子時,雲千山比弟弟們還要驚訝。這樣一件可以算做好事的事情卻令雲千山母子煩惱不已。他們每天要跟許多人周旋,跟什麼人應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什麼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什麼事該怎麼辦,衛貴妃和衛觀瀾加上雲千山的三位老師們忙的焦頭爛額,雲千山自己更是一個頭兩個大,忙活兒了大半年才算適應下來。
對於皇上為什麼放著其他明顯強勢的皇子不立單單讓人單力薄的雲千山當太子這件事,衛貴妃認為皇上之所以立雲千山為太子是厭煩了那些皇子們絞盡腦汁的勾心鬥角,從而選擇與所有派係都毫無瓜葛的皇長子。她對皇上還是有些感激的。
雲千山的想法卻大相徑庭,他認為弟弟們各有倚仗各有優劣,父皇一時難以選擇,但立儲之事又不能一拖再拖,於是就想出這麼個緩兵之計的溲主意,先讓他掛個太子的名號在這杵著。等什麼時候看誰合適了,再把他一廢改立別的皇子。
說到底他這個太子不過就是個擺設、擋箭牌,反正他背後無人無勢,立他也好廢他也好都是輕而易舉的事,不必擔心任何後患。有他在這兒放著,正好可以觀察其他皇子的動作。引蛇出洞或者拋磚引玉,或者二者皆有。總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黃雀之後彈丸緊跟,太子之位就是一隻蟬,而他雲千山就是那隻倒黴的螳螂。他再不濟也是皇長子,是父皇的親生兒子,可他的父皇竟然這樣對待他,竟然一點父子情誼都不顧的利用他,父皇難道不知道被廢太子曆來都沒有好下場嗎?還是他認為他最終選定的繼承者會對前太子禮善相待?還是他隻關心南齊有沒有今他喜歡的太子,至於皇長子,不做考慮。
在此之前,盡管父皇從未喜歡過自己,多年以來對自己不管不問,雲千山心裏雖有一點小傷心,卻從來不怨父皇更不會恨。他與他的生母一樣少欲少求,與他的養母衛貴妃一樣淡泊名利。但此事之後,他對父皇的不滿和怨恨像一壇被封泥封裹嚴實的酒壇子裏的陳年老酒一樣,不動聲色日漸濃烈。
他是他的兒子,他什麼錯也沒有,可他卻被拋棄了,他是父皇手中一枚遲早要被扔掉的棋子,可他什麼壞事也沒幹過,難道僅僅因為他沒有像弟弟們一樣使盡心眼兒爭寵就應該被拋棄嗎!
老皇帝萬萬沒想到這個看上去不起眼的大兒子竟有如此陰暗而又如此早慧的心計。他的緩兵之計是一把利刃,硬生生的在他兒子心頭割出一條傷口。在其後的歲月中,這傷口一天一天的生長著,直到變成一道深不可測的嗜血深淵,足以吞噬一切,並且不可愈合。他當然未能料到日後,所以他做出了這個自以為高明實際上失誤的決定,立雲千山為太子。當然是暫時的。隻是他不知道車輪正在滾向山下,洪水正在醞釀,一切已經開始,不可逆轉了。他將為自己今天的自私涼薄付出代價。
雲千山不想坐以待斃,於是他開始學習怎樣當一個真正的太子。這次到贛州私巡隻是其中的一個小事情。舅舅衛觀瀾告訴他在南齊不會打仗的太子當不長。於是雲千山將自己成為太子以來的第一次遠行地點定在贛州一帶,那裏是南齊與荊之間的軍事重地。
雲千山雖然心事重,卻畢竟隻有十六歲,還是個少年,喜歡玩兒。蔣秉績知道少年人心性愛玩兒,他並不阻攔,隻暗中吩咐衛煥等人保護好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