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我？”話題突然轉到自己身上，嚇得昭諾急忙放下手中的刀叉，“我隻是一個小模特而已，沒什麼有趣的地方……吧……”說到這裏昭諾轉過頭看著一旁裝作無事樣慢悠悠吃飯的陽州，感受到昭諾炙熱目光的陽州用手晃動了幾下叉子，“明明就很有趣啊！我有一頭小綿羊我從來也不騎，而有一天我心血來潮騎他去趕集……”
    去死吧——！
    “陽州，別鬧。”
    老爺子輕輕說了一聲，陽州就閉上了嘴。老爺子笑了笑：“我還得，感謝你對陽州的照顧。”
    “他照顧我啥了啊，他……”“好好吃飯。”
    老爺子在氣場上全然壓住了玩世不恭的陽州，“什麼啊，不幫我還給外人說話，切……”陽州在一旁邊吃著東西邊嘟囔著，但也僅限於嘟囔而已，不會再像剛才那般無禮。好厲害……昭諾在心中已經對這個老爺子五體投地了——就算有金錢關係在先，能把陽州尋得這般服帖也並非一半人，畢竟連吉子有的時候都打不過陽州。
    “在模特的工作之餘，你也還在念書吧？”
    “啊……嗯。”無暇質疑對方的信息來源，昭諾坐正了身體回答道。
    “現在像你這般考慮的孩子已經不多了，但凡有點才華姿色的，都擠破了頭往那演藝界裏撞，撞破了腦袋也不知道回頭。我的確是個做買賣的，對演藝界的了解也隻限於一點點，也知道那是個僅憑一點才華是絕混不下去的地方。你和陽州能夠走到今天這一步，也實屬不易。”
    “陽州……很厲害，我不行的……沒什麼才華，待了幾年，也就這麼回事……”
    真的，就隻有這麼回事。
    這個話題對於昭諾來說有些過於艱澀，畢竟，他是已經想要放棄的。在他身為模特的幾年時光裏，他沒有在這個圈子裏留下什麼腳印，他也的的確確不適合這個圈子。他不知道老爺子是從何得出的結論他“走到今天這一步”，可能隻是對於他與陽州合作那兩次產生的誤解，他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一個此時消失，也不會有任何人意識到的微不足道的人。再大的喧囂，也會隨著他的退出而逐漸沉默，不再被提起。
    這個圈子，終究就是一個這樣的地方。
    “啊，你是不認可自己？”
    老爺子在華語結尾巧妙地加上了一個提問的語氣，以表示對於他的尊重，給接下裏的對話留下一絲餘地。但是他為什麼要和這個談這個呢？
    “……自己單方麵認可自己，不是自以為是嗎？”他硬著頭皮接下去，除了回答問題，他沒有其他的選擇。
    “那就是認為，自己得不到別人的認可？”
    “……大概吧，抱歉，我不太清楚。”昭諾頓了一下，望向了一旁已經無趣到開始“玩”食物的陽州，“那才是天之驕子，有才華又有相貌，是天生適合這個圈子的……不在乎他人認可的人，往往都是毫不費力就會獲得認可的人……如果單單說的是認可的話……我……對不起，我是一個在這個圈子裏，混不下去的人。”
    “和那孩子合作兩次，前景應該不錯啊。怎麼混不下去呢？”
    “……終究是靠外力，沒才華就是沒才華。可能僅憑一點才華不夠，但是，什麼才華都沒有一定不夠。它考驗更多的……是……”昭諾終於還是說不下去了，幹澀的唇齒有些難已表達自己的訴求，他還是反問回去，“您為什麼，要問我這個呢？”
    “隻是覺得，發展這麼好的年輕人跑來給這孩子當助理，有點奇怪。”
    “我隻是被逼無奈……”
    “那如果不逼你呢？”
    “……我大概會，回老家結婚吧。”
    昭諾試圖用一句略帶些幽默氣氛的句子結束對話，他已經不想再說下去，說下去也毫無意義。可能這位老人隻是在以平常心與一個他略微感興趣的年輕人交談，可這個被交談的年輕人，剛在前不久經曆過內心的痛苦煎熬。
    這種不經意的對話，讓他好不容易平複的心情又再次掀起波瀾。
    他要放棄了。
    他終究要放棄了。
    他沒有再留在這裏的理由。
    他放棄了。
    自己曾經為之奮鬥過的青春，自己曾經為之掙紮過的寶貴事業，他放棄了，他失去了自己心愛的姑娘，辜負了全部人的期望，辜負了自己年少時的決意，唯一留下的是一顆現在還惶恐不安的心。這個圈子不適合他這種先天不足的人，靠著他人上位隻會不斷地卷入更大的漩渦之中，他不要。
    回到老家，照顧父親，找份踏踏實實的工作，找個差不多的姑娘結婚，他的人生就會如此，而僅僅如此，也是最適合他的如此。
    “那，想要給自己的職業生涯，加最後一份工作嗎？”
    *
    我到底在，幹什麼啊？
    站在室外，站在如摩登女郎一般靚麗的法拉利跑車旁，尼娜在為自己做最後的妝容修飾，工作人員們在緊張地重新布置場地，準備接下來的拍攝，攝影師和燈光師們在商量如何應對這突發起來的狀況。
    我現在，在幹什麼啊……
    簡直就是玩笑般的荒謬請求，他竟然如此不理智地答應了——像陽州一樣，為最新款的跑車進行一次平麵廣告拍攝。這樣的有錢人總是願意開玩笑，一句話，就能把已經走的差不多的工作人員全都招回來，為他的胡鬧添磚加瓦。本以為隻有陽州會做這般欠考慮的事情，為什麼這個年紀的老紳士也會這樣，還是說對於金主這種存在來說，這樣的事情，本來就是不痛不癢？
    “頭低一點。”
    “……”
    “頭低一點……”
    因為昭諾不知何時，尼娜輕聲喚著昭諾，可沉浸在自己思緒裏的昭諾仿佛已經完全失神了。尼娜歪了下腦袋，轉過頭扯住正在和陽州吵嘴的尼爾的衣角，又指了指昭諾的方向，尼爾會意地點點頭，不知從哪裏抽出來一根別針，毫不留情地戳向昭諾的屁股。
    “啊啊啊啊！！”
    昭諾痛得一下子跳了起來，尼爾扭著眉毛：“小哥，好好化妝，發什麼呆，大家都是為了你特地跑回來的，我還特意為你去取的衣服，快點搞定大家才能回家啊～”
    “哦……知道了……”
    “低頭……”
    “好……”
    給大家添麻煩了嗎……
    可能是因為對方說的話太具有誘惑力，太過戳人軟肋，也可能是因為對方當時氣場太強，不給人拒絕的餘地，太當老爺子提出建議時，他沒有在心底找到拒絕的那個選項，他陰差陽錯地選了是，然後陰差陽錯地站到了這裏，給大家填了這麼多麻煩。
    他怎麼會知道，這“最後一份工作”會是這個呢。
    “好了。”尼娜用刷子撣去他臉上的浮粉，算是告知化妝的結束，以及拍攝的開始——拍攝就要這麼開始，毫無防備地開始了。剛剛給陽州拍攝的工作人員，剛剛和陽州合作過的道具跑車，他們和陽州之間的配合產生了無與倫比的好片子，現在，竟讓他來應對同樣的場景？
    “小綿羊，加油哦！”陽州在一旁大聲應援著，但在此時昭諾的眼中就是一種活生生的嘲諷，或者說這個建議本身就是一個嘲諷，在見識到陽州的優秀表現之後，他要怎樣做才能比得上陽州的千分之一，那些與陽州合作過的工作人員，又怎屑於拍攝這麼一個平淡無奇的他。
    根本就是……最後的嘲諷吧。
    他在心裏打著退堂鼓，也沒有什麼辦法可以鼓起勇氣。大概若不是尼爾良心點為他取了一套衣服，他可能還得穿上陽州的那身衣服拍攝。但現在身上的衣服也不能說是華麗，簡單的白襯衫，修身的卡其色休閑男裝褲，手表與亮皮皮鞋。不賴，但與陽州相形見絀。
    也是笑話，他怎麼可能跟陽州比呢？
    “你是昭諾……對吧？”一旁的攝影師大概是等得不耐煩了，拿著相機走了過來“我之前有見過你的作品……是……菲菲給你拍的對吧？也是和陽州合作，那套作品不錯。叫我凱文就好。”
    見對方的語氣如此友善，昭諾反而心更虛了：“凱文……你好……抱歉我……我……好像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