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東方不敗回到日月教嵩山分壇所籌建的別院……久久不能入睡。
    坐在臨窗的書案前，緊丨握了一路的左手終於緩緩鬆開——三根晶瑩剔透的白發蜷縮在玉掌之中，柔軟，堅韌。想要將它們玩丨弄於指尖卻不慎割破了手指……歎這脫離了主體的斷發，也一如它們的主人一樣頑劣不羈。
    那人實在太過神秘，抓不著，猜不透……神形莫測，機巧詭辯！
    東方不敗承認自己對他抱有一絲欣賞——也許並不止這些……還有一點別的情緒，卻是說不出、道不明……哽在喉間，盤在心頭。
    將這兩尺餘長的銀丨絲纏繞在手指上的傷口所在之處，仿佛能感受到一種冰冷的愜意……教主險些沉丨溺於這片刻的美好而無法自拔。
    須臾，從懷中取出一方純黑的鮫綃汗巾，並一枚精細的小針。黑衣麗人籍著月光穿針引線，將那白發當作上等銀絞，細細納著針腳……時而清醒，時而迷茫，竟然深更半夜不睡覺、硬是癡笑著繡了半幅仙鶴圖出來。
    “還差一點……”食指反複摩挲著小鶴的左翅，東方不敗狀似遺憾地輕聲歎道。如煙如幕的月光從窗口照進來，映染著鶴兒身上的羽翼，晃眼間居然栩栩如生。
    縱然他素日裏高高在上，內心深處卻也有柔丨軟的地方……《葵丨花寶典》對他的影響致深，潛移默化地改變著他的心境，他的氣質，他的容貌……他的一切！世人隻當他是一介魔頭，何曾想過他本人願是不願？
    任我行折磨他前半生，他便讓他後半生都在西湖水牢頤養天年！正道名門唾罵他不仁不義，他索性就以鐵血手腕鏟除異己！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做一個魔頭可比大俠痛快得多！
    可是……在這看似風光無限的背後，他仍然覺得孤獨——而且這份孤獨正在與日俱增，同時蠶食著他的理智，並粉碎了他的驕傲……埋藏在心底的秘密，讓他不敢出現在陽光下，更因為害怕被人戳破這等私丨隱而惶惶不可終日。
    黑色的汗巾平穩地攤開在他手中，未繡完的白鶴仿如踏雲而來，僅僅是一個白花丨花的輪廓已然隱含仙氣，隻怕繡成之日真的會點睛即活！東方不敗複又用針尖將每一處針腳整理平順，其神情之專注不亞於以往行氣練功。直到那鶴兒形神具備，這才滿意地收了手。
    若是把那人的頭發全部拔光，也許能透出一幅雲頂天宮圖……心裏這樣想的時候，教主的神情簡直可以稱之為幸福……
    “叩！叩！”敲門聲傳來——敢大半夜來敲他房門的、整個日月神教也找不出幾個。
    東方不敗斂去多餘的情緒，把絲帕揣進袖筒，沉聲道：“何事？”
    站在門口的楊蓮亭聞言一愣，暗道教主今日好生奇怪……換作平時，這會兒早該傳他過來伺候了；今兒個打外邊回來之後卻是不聲不響地回屋閉門，連茶水也遞不進去。現在他親自過來敲門，居然隻能站在門外回話？
    “教主，可要用過茶點再睡？”進不去裏麵，隻好隔著房門說話。楊蓮亭熟知他的習性——睡前必得飲一碗安神茶，否則睡到半夜總會被惡夢驚醒。
    東方不敗蹙眉。這人雖然服侍得周到，對自己也還算忠心……但是知道得太多，而且心性過於莽撞。上一次隻是提拔他當了幾天內堂總管，就惹出那麼多風丨波，把教中上上下下都快得罪光丨了！一邊留著他的總管位子、一邊卻將人支往外地公差，原是想把他與長老們暫時隔離，以便緩解僵局。這人倒好，不知打哪兒學會了溜須拍馬，三不五時地向他表忠心、獻殷丨勤，一心隻為了重返日月教總壇。
    罷了！誰讓他是唯一一個知曉自己秘密的人……看在其伺候得還算用心的份上，若是往後他肯老老實實當一條忠心的狗，養在身邊倒也無礙。
    於是應聲道：“進來。”
    聽了這一句，楊蓮亭心裏懸著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同時也為剛才的試探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小心翼翼地推開半拉房門，然後雙手托著茶盤踱步進去。
    教主端坐在書案前，手上拿著一宗案卷，看得入神。楊蓮亭輕手輕腳地走近前，將茶盞移到他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你出去吧。”東方不敗自始至終都沒有看他一眼，隻是隨口說道。
    “……是，屬下告退。還請教主以身子為重，早些休息吧。”雖然整張臉都開始泛青，楊蓮亭還是一如既往地關懷道。爾後卻行（躬著腰背倒退）至房門口，才轉身出門，並將雕花門臉輕輕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