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傾城原本是要去上茶道課的，隻是昨晚的雨惹來的事情太多，茶道室所在的維多利亞街發生了嚴重的連環車禍，已經封了。
    茶道是顧傾城星期天唯一的活動，取消了，今天一整天就無事可做，她也就索性讓自己懶一回，窩在後院的亭子裏曬曬太陽，興致上來了就唱兩嗓，懶得張嘴就看看書。
    雨淩晨時候便停了。
    帝都昨晚的狼狽隻是曇花一現，太陽出來以後，帝都依舊是帝都，依舊繁華得無與倫比。
    顧煜城今兒個也沒去公司。
    他原是擔心昨晚的話題太過沉重，怕顧傾城調劑不好心情，壓在心裏憋壞了。如今看來，是他多慮了——顧傾城的憂慮就跟昨晚那場暴雨一樣，來得快，去得也快，來之前什麼樣，去之後也什麼樣。
    院子裏，顧傾城窩在搖椅裏頭，嗅著濃鬱的茶香，整個人都懶懶的。
    經過昨晚的一場雨，兩季櫻也落得差不多了。
    顧傾城看著光禿禿的枝椏，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昨天在梅師傅那兒瞧見的滿院的菊，不禁有些在意。
    想必那些菊是不會如這兩季櫻一般經不起折騰的，又想著，興許也該在院裏栽些菊，省得一場雨過後，偌大的後院便什麼色兒都沒有了，單調得很。
    顧傾城漫不經心地哼了兩句調子，聲音也輕，卻惹得顧煜城上心。
    “你要是喜歡，明年讓人在院裏栽些菊花。”顧煜城說著，把沏好的大紅袍推給她。
    他雖然對戲曲不感興趣，但這並不影響他懂。
    “也好。”
    顧傾城離了搖椅，在顧煜城邊上的石凳上坐下，拿起茶杯，送到鼻下聞了聞，又放下。
    她瞧了顧煜城一眼，淡淡地道：“糟蹋了。”
    顧煜城不以為意地笑笑。
    “那我下回不沏了。省得你心疼這千金難求的茶葉。”
    “我倒不是心疼茶葉，隻是看你學不進，又沒興趣，何苦浪費時間。”
    “你怎麼知道我沒興趣，興許隻是因為天賦不夠。”
    “那更容易了。”顧傾城重新窩回搖椅裏，慢悠悠地晃著，“興趣再大，天賦不夠也是枉然，倒不如趁早丟了。”
    搖椅搖得慢吞吞的，連帶著顧傾城說話也慢吞吞的。
    顧煜城聽著，拿起那杯被顧傾城嫌棄的茶，閉上眼睛嗅了嗅。
    “學茶道是為了修身養性。”顧傾城看著顧煜城潑了茶，也不攔著，隻繼續道，“你既然沒興趣，那今後我去上茶道課，你就不要去了。”
    她學茶道是因為老爺子喜歡喝茶，而且茶道又是合她性子的，溫溫吞吞，不緊不慢，但顧煜城則僅僅是因為她學了便也跟著學一學，雖說是出於自願，但心總不在這上麵。
    她也一開始就知道顧煜城對這種事情不感興趣，但想著能靜一靜心，就由著顧煜城懶懶散散的跟她一塊兒學。顧煜城成天混跡在生意場上，勞心勞力的事兒免不了多做，找樣東西清清神也是好的。
    “我跟爺爺說了，路子以後跟著我。”
    顧煜城前一秒還帶著慵懶的眼神，在聽到這句話後，霎時就變得意味深長。
    搖椅搖搖晃晃的，顧傾城閉著眼，懶洋洋的窩在裏頭。
    陽光暖暖的，灑在她表情淡淡的麵容上，讓她本就傾國傾城的樣貌更是美得驚心動魄。
    “你喜歡就好。”
    半晌，顧煜城笑道，眼神也回複了先前的慵懶。
    顧傾城沒有接話，仍舊隨著搖椅晃悠。
    日光明媚，偶爾還有和風，吹得人裏外都懶洋洋的。
    不消一會兒，顧傾城便有了些睡意。
    顧煜城起身，走到顧傾城身側，湊到她耳畔，輕聲道：“回房睡吧。”
    九月的天氣，說冷就冷，說熱就熱，稍不留神就容易著涼。
    顧傾城皺眉，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見顧煜城近在咫尺的臉，又閉上了。
    “就眯一會兒。”
    顧傾城呢喃，聲音輕得就像春困時節陽光底下的貓叫一樣，惹得顧煜城心上癢癢的。
    顧煜城微笑，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給她蓋上，而後輕手輕腳地進了宅裏。
    等顧煜城拿著廚房新做的櫻花糕回後院的時候，迎麵碰上往回走的管家。
    管家隻在路過他身旁時停下衝他頷了頷首，沒有說話，走了。
    顧傾城已經醒了，仍舊懶洋洋地窩在搖椅裏，一雙美目看著一片死氣沉沉的池塘。
    “管家來做什麼？”顧煜城拿了一塊櫻花糕，伸到顧傾城嘴邊，“嚐嚐。”
    顧傾城咬了一小口，眉頭微皺。
    “甜了。”
    像是不信，顧煜城就著她咬過的地方咬了一口，隨後就將櫻花糕放回了碟子裏。
    “爺爺要去馬場，問我去不去。”
    “不想出去走走？”
    顧傾城搖頭，眼角瞥見管家離開的背影。
    “夜管家……”
    “什麼？”顧煜城見她開了頭又沒有繼續，便追問。
    “沒。”顧傾城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顧煜城卻像是她肚子裏的蛔蟲一般，不但知道她想說卻又沒有說的，連她想說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的，也一清二楚。
    “管家原是夜家的少爺。”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勾起了顧傾城的好奇心。
    “夜家？帝都的夜家？”
    顧煜城點點頭，手指在放著櫻花糕的碟子邊緣打轉。
    “如果不離開夜家，那如今夜家的一切……就都是他的了！”
    顧傾城停下了晃晃悠悠的搖椅。
    幾十年前的帝都，她雖沒有親眼見過，但總親耳聽人家說起過。
    夜家雖然比不上顧家那般有隻手遮天的權勢，好歹也是帝都裏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就連如今也是僅此於顧家的帝都四大家族之一。
    夜家少爺，即便不是夜家的繼承人，要一輩子衣食無憂、榮華富貴也不是難事兒，難道還比不上顧家一個下人？
    顧煜城笑眯眯地倒了一杯方才沏好卻不被欣賞的茶，一股腦兒灌進嘴裏。
    這櫻花糕確實甜得膩人，那一口下肚也有一會兒了，嘴裏的甜味卻不見散。
    “可惜了！”
    顧傾城聽著他意味不明的感歎，又漠然地晃起搖椅來。
    “你也說了，是如果，如果的事兒，多了去了。”
    顧煜城笑笑，不置可否。
    九月的和風伴著日光穿過亭子，拂在人身上，暖暖的。
    顧傾城坐到石凳上開始看書，眼瞼低垂，又長又密的睫毛時而輕輕顫動，身後的長發被風微微吹起，在顧煜城的眼裏定格。
    顧煜城在邊上閑坐著，直到夕陽西下，吹來的風帶了涼意，才起身欲走。
    “晚上讓吳嫂少做兩個菜吧。”
    顧傾城說這話的時候頭沒抬，連眼皮子也沒動一下，隻用白皙修長的手指翻過書頁。
    一個小小的動作，美得跟畫兒一樣。
    顧煜城邁下亭階的步子頓了頓，應了聲“好”。
    在顧煜城回宅裏沒多久後，顧傾城合上書，視線在桌上那碟櫻花糕上停留了一會兒，又轉到了池塘裏那枯敗的荷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