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池邊站著一個人，身著深色長衫，身形瘦削，因為是背對著的，所以看不清容貌，隻是那不留寸發的腦袋表明了他的身份——他是個和尚。
    他手負於身後，靜靜地望著那池水，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立在樹叢之後的清歡看著他，心裏有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那個人是……
    清歡深吸口氣，正想要上前，就聽到頭頂傳來移動，抬頭看到一道金光從遠處而來，最後那道金光飛下來，停在了水池邊那人的旁邊，金光逐漸收，化成了一條龍形——是的，是龍，隻是這龍縮小了些，也不過十幾米長。
    和尚轉過身，側麵對著清歡，可是清歡依舊看不清他的相貌。他伸手去摸那湊過來的龍首，那龍亦親昵地去蹭他的臉。
    突然，和尚推開了他，問道：“你方才去做什麼了？”聲音清柔，透著某種熟悉感。
    那長尾一甩，慢慢化出了人形，是個身形修長，頭戴玉冠身著白袍的男子，容貌也是模模糊糊的，隻是，周身透著淩厲之感。他比和尚要高一個頭，低頭在和尚耳邊說了句什麼話，那和尚再次把他推開，冷聲道——
    “休要騙我。你身上的血腥味是哪裏來的？殺生是極大的罪孽，難道你真的想要墮入魔道，萬劫不複嗎？”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男子拉住了和尚，自嘲道：“若是罪孽，我的出生便是罪孽，誰敢降我？魔道又怎樣？魔道還逍遙自在，比那上麵假仁假義自命清高的神仙要好太多了……”
    和尚望著他，久久才開口：“你若是墮入魔道，便不要再來找我了。”
    兩人的氣氛瞬間冷凝了下來。
    男子歎口氣：“罷了，我聽你的，我再也不殺生了，便是人要殺我，我也由他去了……”
    “說什麼賭氣的話？”和尚歎口氣：“我並不是讓你任人宰割的意思，我是不想要你犯太多殺孽，罪過太深，是會有報應的，我不想你落得那個下場……”
    “我知道……”男子一把攬住和尚，伏在他耳邊輕聲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和尚柔順地伏在他身上，兩人呢喃著，發出了低低的笑聲。
    清歡很想要看清楚那兩人的容貌，可是總也看不清——
    “哢嗒”一聲，腳下踩斷了木枝。
    “什麼人？”男子冷聲喝道，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看了過來，清歡睜大了雙眼，正要看得分明時，一條布滿金色鱗片的尾巴掃了過來，清歡隻覺得一陣劇烈的風過來，人便騰空躍起，最後遠遠地落在了地上——
    “嘶——”清歡吃痛，坐起身，發現手心被地上的碎石給割傷了，有好長一道血痕。
    等等——天亮了？
    清歡環顧四周，自己卻是在一片竹林中。抬頭可以看到不遠處的鍾樓和佛殿——應該還是在白馬寺裏麵。
    從地上起身，清歡拿出口袋裏的紙巾，擦了擦出血的手心，想起剛才的事，心裏也覺得很古怪，那個和尚，那個男人……如果是自己猜想的那樣……
    正在這時，清歡聽到了腳步聲，他下意識地躲了起來。
    又是那個和尚……
    清歡看著他走過去，馬上跟了上去。
    原來竹林中有一個洞穴，平時被竹子遮擋著，看不大出來，還以為是幾塊大石。和尚把那竹子撥開，然後走了進去，清歡等差不多時間了，才悄悄跟進去。
    慢慢往裏麵走的時候，清歡聽到了裏麵傳來交談的聲音——
    “……這些都什麼東西啊？我要吃肉。”嫌棄的少年聲音。
    “阿彌陀佛，此乃佛門淨地，不沾葷腥。”和尚溫聲細語。
    “那炒個雞蛋總有吧？不是饅頭就是白粥，蘿卜青菜豆腐的，是給人吃的嗎？”不滿的抱怨。
    “雞蛋是葷食，吃不得。”和尚很有耐心：“施主快用飯吧，用完了我還要拿碗盤回去。”
    “什麼佛，從異族而來的異端邪說，規矩還那麼多，”少年冷哼：“你們那什麼佛祖，你還真以為自己見得到？”
    “佛祖在我心中。”和尚道：“眾生紛擾，沉溺苦海，佛祖以慈悲為懷，普度眾生，脫離苦海……”
    “夠了夠了，我可不想聽。”少年道：“要我像你一樣一輩子吃這些東西，把自己獻給你們那什麼佛祖，是要我命——”
    “施主是塵世中人，自然有自己的命數。”和尚說：“施主身上的傷也好多了，不日便可離開山門。”
    “啪”地一聲，似乎是碗被摔了的聲音：“你是在趕我走？”
    “不敢。施主先前就說過要報仇雪恨之類的言語，自然不能在佛門久待。”
    “說實話，不就是怕我髒了你們這什麼佛門淨地，怕我這有罪之人給你們帶來麻煩嗎？好，我這就走！”
    “施主！”
    清歡聽到動靜，想要走已經來不及，隻能傻傻地站在原地，心裏想著待會撞上麵的措辭——
    從裏麵氣勢洶洶地跑出來的少年一身紫衫，濃眉大眼，一張娃娃臉即使生氣的時候也顯得很生動——
    這是清歡第一次看清這裏的人的模樣——他呆住了——因為這個少年的臉。
    ‘黎兒……’清歡的嘴裏默念著這兩個字——他完全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到鍾黎，應該說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那少年卻像是沒有看到清歡一般，氣呼呼地從清歡身旁經過往外走去了。
    “施主……”
    和尚從裏麵追了出來，望著少年決然離去的背影，有些無奈，他歎了口氣，立在原地，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清歡盯著那張真實到讓人覺得可怕的臉——如果讓你遇到另一個自己，你會有什麼感覺？
    忽然，和尚慢慢轉過頭來，往清歡這邊看了過來——清歡整個人像是被釘在了石壁上，一動也不能動。
    那清冷的眸子一如在鏡子裏看到的一般，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
    清歡的後背都涼透了。
    ……
    ……
    ……
    “清歡……清歡……清歡……”
    有人在叫自己。
    是在做夢嗎？亦或是，現在才是在做夢？
    ……
    清歡猛地睜開眼睛，抬頭，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薛園——完好無瑕出現在自己麵前的薛園。
    “薛園，你怎麼在這兒？”
    “我當然在這兒啊。”薛園怪道：“難道你睡了一個晚上就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睡了一個晚上……”清歡的腦子似乎清晰了一些——“我是在睡覺，那麼剛才是在做夢……”
    “對啊，你在做夢，我一直叫你都叫不醒……”
    “哦，原來是在做夢啊。”清歡呼出一口氣，“既然天亮了我們再出去看看……嘶——”
    手心不小心碰到了桌麵，一陣刺痛傳來。
    清歡抬起手一看，白淨的手心出現了幾道清晰可見的血痕……
    受傷了……一如夢中……
    難道，不是夢？
    如果那個不是夢……
    清歡打了個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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