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挺冷，雖然還未正式入冬，可是入夜以後風大得讓人陣陣發冷。清歡剛從一戶破敗的農戶家裏用二十塊錢收了幾本古籍和兩件古器，為了抄近路回山上，路經一處墳崗。這種地方遇上幾個野鬼孤魂也不奇怪，可是敢靠近清歡的倒不多見。而那個披頭散發一身紅襖的女鬼向他奔過來，跪在他麵前的時候，清歡有些意外——那女鬼分明因為害怕瑟瑟發抖，可是仍舊堅持向自己求救——
    雖說人各有天命，可是既然遇上了，說明有緣，於是清歡才挖了那新墳開了棺，才發現裏麵的女屍肚子高高隆起，而那裏麵似乎有動靜——在女鬼的哀求之下，清歡給她剖腹取子——那是一個男孩子。棺中之子對普通人來說始終是不祥的，況且也會被認為來路不明……或許是真的一個人太久了，也或許是真的那孩子太合眼緣，清歡決定收養這個孩子，因為他命格太陰，便給他取名“黎”，天明之意。
    收養白黎以後，清歡的生活開始有了很大的變化。為了白黎要喝的奶，他去那山羊洞向母山羊借羊奶，他尿濕了要給他清理，他哭了要哄他開心……等白黎長大了些，清歡教他走路，教他說話，帶他漫山遍野地遊玩……再後來是識字寫字，手把手地教授他畫畫下棋……
    看著那麼小小的一團慢慢長大，會哭會笑會撒嬌，總是跟在自己身後一聲聲地叫著自己的名字，自己就是他唯一的依靠。原本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的生活早已一去不複返，清歡也習慣了不管去哪裏都有人陪伴的感覺。
    白黎年紀漸漸大了，也有了想法，他知道自己和清歡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他很怕清歡會丟下自己，總是一遍遍在清歡耳邊說著，讓他不要丟下自己——清歡就會摸摸他的頭，告訴他，自己會一直陪著他，絕對不會拋下他。
    ……
    清歡坐在車上，看著外麵的夜幕，想起以前的往事，想起那個小小的拽著自己不放的身影，想起那個笑得燦爛望著自己的少年，他的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黎兒……
    他怎麼可能忘記呢？那是那麼多年來唯一一個他想要保護想要陪伴的人……
    車輛在別墅前麵停下——從外麵看黑漆漆一片的別墅，在月光和樹木的烘托下，顯得更加的恐怖陰森。
    “為什麼不開燈呢？”清歡問趙和。
    “入了夜之後，別墅裏並沒有什麼人了。”
    “沒有……”清歡會意：“隻有他一個？”
    “鍾先生的樣子不好讓人看見，即便是我，也是住在外麵。”
    清歡沒再說話了。
    趙和用鑰匙開了門，然後把室內的燈打開。
    清歡就跟在他身後，趙和並不是往樓上去，竟然是往地下室走。那地下室也是漆黑一片，裏麵卻沒有燈光，趙和帶了手電筒，一路照射過去——
    這一路倒像是在地下的墓穴之中——而和墓穴不一樣的是，這個地方越往裏走，卻是越來越熱……
    “這裏的地下鋪設著火炭。”趙和說。
    清歡本來想問為什麼，後來想到那千把冰刃心裏也就了然了。
    “就是那裏。”趙和指著麵前的一扇門說：“我就不進去了。”
    “嗯，謝謝。”
    清歡慢慢走過去，推開那扇門。
    蒸騰的熱氣讓清歡眼前一片模糊，一瞬間看不清前路。過了好一會兒清歡才適應了，他看到那邊的人影——他背對著自己，可是清歡一眼就認出來了，是鍾黎。
    “鍾黎。”清歡叫了一聲。
    “你來幹什麼？”鍾黎的聲音有些冷淡。
    “我來找你。”
    “我現在不想見你，”鍾黎道：“你回去吧。”
    “可是我現在就想見你。”清歡往鍾黎走過去——
    “不要過來。”鍾黎的聲音變得低沉，似乎還有些壓抑。
    清歡的腳步頓了頓，可還是堅定地向他走過去：“你覺得我會聽你的嗎？”
    “你走……”鍾黎幾乎是咬牙切齒。
    “我不會走。”清歡在他身後站定，看到鍾黎高大的身子卻蜷縮成一團，看上去有些可憐——“你不是想要見我嗎？那天還在我家外麵守著，現在我來見你了，你不高興嗎？”
    “白、清、歡……”鍾黎的呼吸已經不平穩了，他喘息著：“我讓你走——”
    “我都說了我不走。”清歡去觸碰他的肩膀：“為什麼要背對著我？”
    鍾黎的身體顫抖著，他一把揮開清歡的手：“走開！”
    清歡一眼就看到了他露出來的手上的皮膚——那上麵滿是紫色的鱗片，甚至手指關節都變粗了的感覺……
    清歡一把抓住他的手，那冰冷的觸感讓他心一緊：“鍾黎……”
    “放手——”鍾黎似乎害怕他的觸碰，整個人縮得更緊了。
    清歡抓住他不放：“鍾黎，你看著我……鍾黎……為什麼不看我？鍾黎……”
    過了大概有一分鍾之久，鍾黎慢慢回過頭來：“你不是想要看嗎？那你看吧……”
    清歡看到了鍾黎的臉，和他的手一樣，上麵的皮膚也布滿了鱗片，隻是那雙眼睛還是熟悉的鍾黎的眼睛，他正盯著自己，定定地看著自己，卻透著破罐子破摔的絕望……
    清歡伸出手，輕撫他的臉——被觸碰到的時候，鍾黎一個激靈，他喘息著：“很惡心是不是？……是不是覺得很惡心……你明明想要避開我，現在好了，你避開我就更冠冕堂皇了……我變成這樣……”
    清歡的手下很是輕柔，他的目光溫和：“變成這樣……是因為我嗎？”
    鍾黎眼神閃躲了下：“趙和告訴你的？”
    清歡道：“為什麼要這樣？你明明可以過普通人的生活……”
    鍾黎自嘲地一笑：“普通人的生活又怎麼樣？我想要跟你一起，不管多久，都陪在你身邊……就像以前，我們說過那樣……一直在一起……”
    清歡閉了閉眼：“值得嗎？”
    “值得。”鍾黎很是肯定，繼而又道：“可是，你卻不想見我，現在讓你見到了我這副樣子……我……”突然，鍾黎的喘息聲加劇，他整個人蜷縮成一團，瞳孔大張，布滿鱗片的臉似乎扭曲了，那種痛苦讓人觸目驚心——
    “鍾黎！”
    鍾黎揮開他的手，倒在了地上，身體無法自已地打滾，喘息聲變成呻吟聲，然後是發自喉嚨深處的低吼聲——那是痛苦到了極點……完全忍受不住的身體自然反應……
    “鍾黎……”清歡看到鍾黎的模樣，皺緊了眉頭，伸手想要碰他，卻再次被甩開——
    “走——你走——啊——”鍾黎盛滿痛苦的眼眸看著清歡：“不要看著我……你走開……啊……”
    鍾黎分明是不想讓清歡看見自己醜陋的樣子，狼狽的樣子，可是……
    “我不走。”清歡上前，抱住鍾黎：“很疼是不是……”
    “啊啊——”鍾黎已經被那千把冰刃之痛折磨得發不出完整的聲音。
    清歡抱著他，想起了鍾黎幼時的模樣，自己也是這樣抱著他——他已經這麼大了，他已經不是白黎了，他回抱自己的樣子仿佛仍舊像以前那樣依賴自己……
    “很疼是不是……對不起……”清歡低聲道：“黎兒……”
    鍾黎摟住清歡的力道更緊了，他一邊喘息著一邊望著清歡，眼神複雜……
    清歡注視著鍾黎，四目交接，垂下眼瞼，清歡突然低頭，吻住了鍾黎的雙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