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 六十八、孽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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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笳望著清歡蹙著眉頭煩惱的模樣,開口道:“你一向對人對事都看得很淡,那個人對你很重要嗎?”
清歡看著那河麵:“我本來以為我忘記了的,以為我也不用再記起來了的……可是,在遇到他之後,很多記憶又回來了……他是曾經對我很重要的人,我曾經的家人。”
“家人?”
“我記得應該是乙巳年的秋天,那天晚上,我下山經過墳場,遇到一女鬼來求,她要我幫她產子,我便掘開那座新墳,從女屍肚子裏剖出了一子……後來我收養了這個棺中子,給他取名單字‘黎’。”
“白黎?”
“嗯。”清歡點頭:“或許那個時候真的是一個人寂寞太久了吧,我對這個孩子傾注了很多的心血,一直把他養大到十七歲……”
“十七歲?那他後來呢?”
“後來我發現,我們總歸不是同類,他是隻有幾十年壽命的人類,而我卻不知道何時才是個盡頭……他慢慢長大,我卻依舊不老……他跟在我身邊,與世隔絕,我是不得已,他卻未必想要這種生活……”事實上,還有一個隱晦的原因。
“他走了?”
“嗯,我把他送走了。”清歡緩緩說:“我消除了他關於我的記憶,想著他應該可以過上普通人的生活了吧。可是過去了三十多年,我再遇到他的時候,他竟然還是當年那個模樣……他已然不是人了,我不知道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他變成這樣……”
“原來還有這麼一段緣故。”重笳問:“你說他是乙巳年生在祁縣,是哪個時辰?”
“亥時……大約晚上十點左右。”
重笳從懷裏掏出一本白色的書,嘴裏默念著,書頁自行翻動,最後停留在某一頁上,可是卻是空白的一頁,重笳的手指劃過紙張,上麵出現了一行行豎列的字,那字卻是清歡不認識的——
“白黎,生於乙巳年亥時三刻,卒於丁卯年酉時二刻……魂魄去向不明……”
清歡一怔:“他……已經死了?”
那自己看到的是一個死人?不會的……怎麼會……清歡不會分辨不出生死,那分明就是一個活人……
“他的壽命確實已經終止了。”
“魂魄去向不明是什麼意思?”清歡又問。
“就是表麵上的意思,引魂使者找不到他的魂魄。”
“那如果你們現在找到了還會把他的魂魄抓回來嗎?”
重笳搖頭:“這追索魂魄也是有期限的,剛好是三十年,如今已經超過期限了。”
“重笳,你能查出他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嗎?”
“我們追索不到他的靈魂也就說明他已然在六道之外,這就不在我管轄範圍之內了。”
清歡聽了眼神暗了下來:“如此想來,我當年送他離開,不知道是救了他還是害了他。”
“其實好不好,都是隻有自己明白的事。”重笳說:“你們能夠再遇說明你們有緣。”
“有緣?”清歡自嘲地一笑:“孽緣吧。”
“清歡。”重笳突然喚了他一聲。
“什麼?”清歡看向他。
“和你說一個故事吧。”
雖然意外重笳為什麼突然這麼說,清歡還是點頭:“你說。”
“一妙齡少女在人群中見到了一個俊美的少年郎,一見鍾情,可是人流過去以後她再也找不到那少年郎的身影。為此她得了相思病,茶飯不思,抑鬱寡歡。她日夜在佛前禱告,懇求再見到心上人。佛祖現身以後告訴她隻有修煉了五百年才能再見那個少年郎一麵,她竟然也願意了。在那五百年間,少女變成了一塊石頭,臥於荒野之中,日曬雨淋,在前麵的四百九十九年,她都沒有看到一個人。終於,在最後一年,她被當做條石砌成了一座石橋的護欄。就在那一天,她看到了從橋上匆匆而過的那個少年郎,可也隻是一眼而已。佛祖問她是否滿意了,她說想要觸摸到心上人的身體。佛祖說,那你要再修煉五百年。少女毅然同意了,在這五百年裏,少女變成了一顆大樹,每日人來人往,可終究看不到她想要見的人。仍舊過去了五百年,那個少年郎如期出現了,他太累了,就靠在樹下睡著了。少女如願觸摸到了心上人,她用自己的樹蔭為心上人遮住烈日,傾盡所有的溫柔。等那少年郎醒來以後,他看也沒看那棵樹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佛祖再次出現了,他對少女說,如果你想要變成他的妻子,那你還要修煉。這一次少女說不用了。她是這樣說的:已經足夠了,愛一個人,並不一定要做他的妻子占有他。然後她又問了一句,那個少年郎現在的妻子,是否也曾經像她自己那樣受苦呢?佛祖微笑著點頭了。少女在這一刻釋然了。而同時,佛祖也長出了一口氣。少女問佛祖為什麼,佛祖回答:這樣好了,有個男人可以少等你一千年了,他為了看你一眼,已經修煉了兩千年。”重笳頓了一下,望著清歡淺淺地笑了:“故事說完了。”
清歡沉默良久,問:“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故事?”
“我想要和你說的是緣分這個東西,你現在遇到的每個人,可能都曾經和你有過故事,而現在圍在你身邊的人,或許,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們跟你就糾纏不清了,這輩子的相識相知,不知道是累積了多少等待和守候。一切,都是來之不易的。”
在那一瞬,清歡的腦中浮現了好幾個人的麵孔。他抿了抿唇,抬頭看著重笳,終於露出了今晚的第一個笑容——
“謝謝你,重笳。你這個故事,我很喜歡。”
重笳溫柔地笑著:“我希望你不要太困擾,該來的總會來,一切順其自然。”
“……嗯,我明白了。”清歡拍了拍重笳的肩膀,笑道:“那你說,我跟你成為朋友,是因為上輩子民國的那一段往事,亦或是,更早以前,我們就已經認識了呢?”
“可能吧。”重笳眨了眨眼:“或許,我們都忘記了。”
然後兩個人相視一笑,這個夜晚的空氣似乎也都輕鬆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