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 三十、那個“清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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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兆的排場真的很大,跟進跟出的就是一大幫人,而且都是清一色的西裝墨鏡,搞得和電影裏的那種黑社會一般。
“小先生好。”
大門口兩排人整齊地站著又一起向他鞠躬,那畫麵……清歡的嘴角抽了抽,覺得樓兆的惡趣味還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
“你一直都是這樣……招搖過市的?”清歡指了指那些保鏢。
樓兆輕笑:“我很惜命的。”
“看來你的日常生活應該很‘精彩’。”都要動用那麼多保鏢了,不知道平時有多招人嫉恨了。
“如果不夠‘精彩’,怎麼會遇到小先生呢?”樓兆意有所指地說。
“……”
兩人一起進了大門,樓兆對迎上來的一個頭發花白穿著得體的老人說:“老夏,今晚小先生在,多做幾個菜……要素的。”
“好,知道了。”那老人對樓兆和清歡都是畢恭畢敬的。
清歡皺了皺眉:“我好像沒有說過我要在你這裏吃飯吧?”
“小先生何必客氣,就是一頓飯而已。”樓兆笑盈盈道。
“我沒客氣……”能好好說話嗎?
“好了,小先生跟我上樓來吧。”
清歡跟著他一路上了閣樓——“這兒?”
“嗯,舅姥爺從英國帶來的東西都在這兒了。”樓兆開了燈,一室通明。
清歡看了看,都是些老物件,鍾表、馬燈、留聲機、口琴、鼻煙壺,還有一些精巧的手工藝品,如今許多已經不複存在了,包括牆上的那些彩繪油畫,不管哪一件拿出去應該都可以賣一個好價錢。
“這些都是舅姥爺生前喜歡的東西,我回國的時候也一起帶了回來。”
“他應該是一個念舊的人。”清歡看著那些鍾表上都有了一些劃痕,不見得是後人的人給弄的,畢竟都是堆在了閣樓上,應該是用久了的關係。
“如果不是念舊的關係,他也不會一直忘不了那個人。”樓兆笑著,把一張老唱片放了上去,撥了指針,具有年代感的哀婉女聲在閣樓裏回蕩……
樓兆說到“那個人”的時候清歡其實有些不自在的。他輕咳了一聲:“就是這些嗎?”
樓兆把一個雕刻著山茶花的紅木匣子拿出來,放到桌子上,打開給清歡看。
清歡看了看,裏麵無非就是一些書信鋼筆印章。
“你應該看看這個。”樓兆把那本日記本遞給清歡。
清歡拿起來,打開隻看了一點就合上了:“這個不大好吧……”看人日記這種行為,現在來說,也是侵犯隱私的行為。
“這個給你看,相信舅姥爺也不會有意見。”
樓兆話裏話外的意思分明就是認定了自己這個“白清歡”和那個“白清歡”是有關係的。
清歡在一把紫檀木的椅子上坐下,翻開日記本看了起來。
第一篇日記:
4月初二星期三晴
這是我離開中國以後寫的第一篇日記。
現在在去往英倫的船上,可以隱約聽到船外海水拍打船身的聲音,以及,海鳥的聲音。
今天,我的心情大起大落,有一種從天堂掉到地獄的感覺。
我以為清歡會和我一起走的,可是他沒有。
清歡說,我們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他還說,他會等著我衣錦還鄉。
我隻能相信,我們是暫時的分別,我一定會像清歡說的那樣,帶著榮耀回去找他。
……
2月十三星期六陰
爹、娘還有姐姐都不在了,我以為可以再見他們最後一麵的……戰爭從來都由不得人,作為樓家的男丁,我原本應該肩負起整個樓家,可是最後卻是我留在異國,避開了大亂。
我找到了小妹和她的孩子,準備把他們帶回英國。可是……還有一個人……我如何都忘不了放不下的一個人……
我始終不相信清歡會死,我覺得他還活在人世間……他現在究竟在哪裏呢?
……
10月二十星期日小雨
今天翻找東西的時候又看到了那封信,已經二十年了,明明已經和他分別二十年,為什麼想起他的時候還是覺得那麼熟悉呢,他的音容笑貌就像是印在了腦子裏,怎麼都忘不掉……
清歡,有一家孤兒院是我投資的,我把它命名為“清歡孤兒院”,用的中文字,如果你能看到有多好。
……
……
清歡看到了這樣一篇日記——
11月初七星期六陰
按照外國的日曆來,今天是12月25日,耶誕節。從公爵家裏出來,在倫敦街上的時候,我以為自己看到了清歡。即使過去了那麼多年,他的音容相貌依舊在我腦海中很清晰。那個男孩子真的很像他,穿著白色的燕尾服和靴子,戴著黑色的高帽,像是一位尊貴的小王子。可是他很快就過去了,被幾個人簇擁著……我馬上下了車去追趕他,可是街上人太多了,我也確實是老了,竟然跌倒了。
等我清醒過來,已經在醫院裏了。現在想想,真的是看花眼了吧,或許是哪個華人富商家的孩子,出來玩的,怎麼可能是清歡呢?他就算在世也和我一般老了吧,那隻是一個小孩子,況且,清歡怎麼會來倫敦呢……
我真的是老了,或許,我太想他了吧。
……
11月初七……清歡看了一下年份……難道,自己那時去英國的時候……怎麼可能真的那麼巧……
清歡的心也有些搖擺不定了,這個“清歡”真的是指自己嗎?
“給,還有這個。”樓兆見清歡神色不定,把那封信遞給他。
清歡慢慢地打開,在看到那上麵的字時怔了下,拿著信紙的手指尖微微顫抖著——沒有人會不認得自己的筆跡。
樓兆就站在一旁望著清歡,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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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樓家吃了晚飯,清歡也沒讓樓兆送,自己回去了。
一個人走在街上,清歡還在想著剛才的那些日記,看著日記,他的眼前總是浮起一個身影,那個人握著筆在寫日記,從青蔥少年到遲暮老人……
半個多世紀,他把那個叫“清歡”的人藏在心裏半個多世紀,至死不忘,這該是多執著的感情。
“鈴鈴鈴……”似乎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尋的鈴聲。
清歡一怔,繼而循著那鈴聲追了上去。
從這條街到那條巷,清歡追得氣喘籲籲,總算在一塊荒地上追到了——
“等等。”清歡跑了上去,那幾個排隊前進的死靈都紛紛避開了清歡,隻剩下走在最前麵拿著鈴鐺的黑衣引魂使。
那引魂使轉過身來,隻是看著清歡,並沒有說話。
“不知道是不是上次的那個,”清歡覺得他們的著裝都差不多——“是這樣的,我想要找你們的白無常,他叫重笳。”
引魂使歪了歪腦袋,嘴裏發出含糊的聲音。
清歡繼續說:“我叫白清歡,你和他說一聲,明天晚上,我在西陵河邊等他,麻煩你了。”
引魂使手中的鈴鐺搖了一下,作為回應。然後轉過身,繼續引領著那些死靈往前去了。
清歡看著他們的背影,呼出一口長氣——這件事如果不能得到個答案他是不會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