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年前。
    半山的紅燈籠在清晨細雨裏飄蕩，三間房子都亮著燈。
    艾醜兒逃到這裏，昏倒在門前，意識消失前，他呢喃著他兒子的名字，倘若他此身消亡，算得解脫，隻是可憐那六歲稚童。
    華山，山腰的風還是刺骨的，帶雨而來。
    艾醜兒是循著那斷斷續續的那首仙翁操來的。
    那個時候的艾醜兒，風頭正盛。
    不止他，青白樓東山再起，聶笠鶴立雞群，水漫山風華正茂，柏寂鋒芒難當。
    他知道那株靈藥，就在這山上某處，他也知道那藥正在樂神居之手，隻是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帶著那藥草的人。
    剛上山就遇到一場伏擊，像是守株待兔，等著他入籠，打的他措手不及，逼得他進了後山，山洞裏藏了半日。
    “若想去，你也要等些時日，等水大俠回來，也好助你一臂之力。”
    他想起來聶笠諄諄說的那些話，卻不後悔自己魯莽。
    那藥，隻得一株。
    那人，也氣息奄奄。
    他拖得，薄九驕拖不得。
    他摸了下腹上的刀傷，剛才那番躲避，掙破了前些日子受的刀傷，腹前涼濕，傷口撒上了蘇病生給他的藥，不流血了，卻被藥蟄的生疼。
    可他卻隻能起身，再入虎狼之穴，第二次圍擊，第三次……
    直到遍體鱗傷。
    這個刀傷緣何而來？
    還記的半月前，聶笠七竅生煙的罵道：“好好好，好一個重情義的艾樓主，這就是你給薄九驕的擔當！”
    “阿笠……”艾醜兒隻能虛弱的想要辯駁，聶笠便搶了他的話頭。
    “別人也就算了！七煞幫是個什麼門派，奸淫擄掠那樣他們少做了，為了薄斷魂一條命，你欠他們人情，你要置青白樓何地！”
    “阿笠，我若不救薄斷魂，他那性子也活不成了……”艾醜兒滿是祈求的看著聶笠。
    其實若不是艾醜兒這個眼神，聶笠會義無反顧的斷了薄九驕這根軟肋。
    也是這個眼神，讓聶笠想起來，所謂艾醜兒的軟肋，別人斷了是要艾醜兒的命，他斷，亦是。
    薄斷魂走火入魔，殺了滿江湖近百人，七煞幫上下更是死傷二十餘人，江湖上下得而誅之。
    艾醜兒前後打點，欠了一屁股人情才擺平正道，隻是七煞幫窮追不放，薄斷魂為求心安，自斷雙臂，一世不在用武，卻換不來七煞幫退一步海闊天空。
    艾醜兒原意是不與七煞幫交涉，奈何其太過咄咄逼人，薄斷魂無能為力，後退無路，他才出手相救。
    罷罷罷，一道刀傷寥寥，怎堪入目。
    隻是那個人情，道義江湖，若沒了人情道義，青白樓也寸步難行，若沒這個人情橫在其中，聶笠定然不會手軟。
    薄斷魂撿回一條命，而薄九驕命又去了半條。
    叔父屠戮江湖，遭人追殺，他舊傷未愈，心氣難平，終又添心傷，走火入魔也就一線之間。
    生死更是難斷，蘇病生到了染蒼山的時候，那花白頭發的男子命在垂危，一搭脈，回天無力。
    “怎麼可能！”
    艾醜兒抓住蘇病生的肩膀，大聲問道。
    “你是天下最好的醫生，他隻是走火入魔，薄斷魂斷了雙臂也照樣活蹦亂跳，……”艾醜兒胡亂抹了一把臉，淚痕卻難以抹去：“你嚇唬我是不是，你一直不服氣我，所以用這樣的話嚇唬我！”
    蘇病生看著那張熟悉的臉，突然有一種陌生感，他微微張著嘴，許久忘了眨眼，愣愣盯著麵臨崩潰的艾醜兒，細思後：“神仙草。”
    “……”艾醜兒以為他會說別傻了。
    蘇病生說：“也許你能找到，不過最好在薄九驕死以前。”
    艾醜兒慌亂的跑了出去，那日，青白樓上下接到一個統一的命令。
    他等了一日，心急如焚，等了兩日，生不如死。
    第三日，那株草藥的下落通稟到他耳中，他奮不顧身的就去了。
    而彼時，薄九驕隻有一口氣吊著，昏迷不醒，不省人事。
    人事在艾醜兒那幾天的經曆是在賭命。
    薄九驕眼裏就是無所不能的青白樓的一個微不足道的人情。
    艾醜兒合上眼，華山依舊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