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二.落花時節又逢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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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相寺的後山有片密林名叫知返林,知返林外有一片竹林,竹林內有座竹樓,竹樓裏燈光明滅,夜晚的竹林隻聽到風拂竹葉的聲音,一片安靜祥和,一縷琴音穿過竹林傳來,寂靜空靈。
彈琴之人一襲白衣,三千墨發被一根略微發白的紫色的緞帶縛住,好似縛了誰一世牽掛。彈的是一曲《鳳求凰》,明明情意綿綿的曲子,在這白衣人的琴裏流出,卻是寂寥暈染,遺世蒼涼。
竹林裏的石凳上坐著寶相寺的住持慈恩大師,一曲終了,慈恩雙手合十輕言道:“公子妙音。”
“隻是浮生未歇,因緣聚散,一縷悲愴,幾許蒼涼,皆是過眼雲煙罷了。”
白衣人看向遠處的群嵐:“悲愴也好,蒼涼亦罷,心之所念而已,大師清修之人,自是能聽出我們檻外人所不能聽出的味道。”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公子,你依舊是放不下啊。一切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阿彌陀佛。”慈恩合十。
“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那麼,情亦是由心生,心不變,萬物皆不變,我心如此,該如何忘?心若空,萬物皆空,那麼放不下亦是放下,說到底,我不過是凡俗一癡人而已。”他低頭,撫弄了一下手中的琴弦,輕不可聞的說。抬眼,眸中血色漸盛,明豔欲滴
“心之所向,萬物由心生,放不下亦是放下,嗯,原來公子看得如此透徹,倒是老衲著相了。”
白衣人揀起琴畔隨風飄來的竹葉,眉眼淡然,可是額頭的汗水卻涔涔而下,蠱毒發作,心痛若絞,眼裏的血紅似隨時會滴出來一般。
慈恩拉過他的手腕號了下脈搖頭:“這蠱怕是再也壓製不住了。”
“無妨,我賺的這三年已經足夠了,這本《帝王術》已經完成了,縱然死去,起碼也給他留了點東西,嗬嗬,我隻是難過,不能陪他一起到老,若是他年,他記起了我,不知道會不會恨我絕情呢,留下他一個人守著這百年孤寂。隻怕到時候,他會生氣得連夢裏都不讓我走進吧。”
“公子心係蒼生,這《帝王術》必會讓羽國昌盛的。”
“我沒有大師說得那麼高尚無私,這麼做完全是為了讓他可以輕鬆一點。”
“這離蠱,還真是霸道,心痛眼盲泣血而亡,嗬嗬,泣血,不知道,我白子羽死之時會不會有一絲淒美之感呢?”忍著劇痛,調笑聲起。
慈恩大師口誦佛號把手抵在了他的背上,良久,他的額上汗水收去了。蒼白的嘴唇沒有一絲血色。
“真快,明日又是冬至了呢,隻是不知道明日會不會也是晴光正好……”他望著月華,輕歎。
明明雙眼欲盲,可是眼前這人卻不以為然,明明生命消逝已在咫尺,可是眼前這人卻眉目淡然。慈恩微微歎息,宣著佛號離去。縱然是跳出了紅塵的人,心底還是有著一絲血緣的牽絆的吧。
竹屋內的擺設很簡單,一桌一椅,一張床,桌上放著一把琴,一張棋枰,還有一幅畫,紙張都在泛黃了,畫上有一白衣人迎風而立的背影,風卷起發絲,飛揚了誰的一世流年。畫的落款處題著一句詩:人非木石皆有情,不若不遇傾城色。
白子羽撫著畫,唇角勾起一抹淺笑,仿佛還能聽見那個男子的聲音:“我本想畫下你的樣貌,奈何你天人之姿,我無從下筆,隻好畫出你的背影了。”
冬至的天氣看來是愧對前一晚上的月華了,異常的沉悶,看樣子肯定會是一場大雪呢。白子羽緩緩走下竹樓,正在樓下晾衣服的百靈聞聲扶了他道:“公子眼睛本就不方便,下來也不叫我一聲,要是磕碰到哪裏,白泉回來不罵死我才怪。”
“他若是會罵你,那便不是他了,我沒事,現在眼睛還能勉強看清楚一丈內的事物,今日冬至,你陪我出去走走吧。”白子羽拍了拍百靈的手,示意自己無事。
聽濤崖上的風吹得猛烈,揚起白子羽的衣角,他撫著巨石上的字跡,仿佛又看見了那個倔強霸氣的男子倒提著沉水劍對他笑得溫柔:“此生碧落黃泉,我許你不離不棄……”
梅苑中的梅樹打滿了花苞,幽香陣陣,白子羽立在樹下,一草一木都如此親切,仿佛這幾年他從未離開過此地一般,這裏似乎還有人在問:“你可曾為我傾過一絲半縷之心……”隻是,物是人非,春秋幾度斑駁了畫麵。
轉身,歎息,離開。
百靈扶著他朝寶相寺而去,似乎怕他瘦削的身子隨風而去般,把他抓得緊緊的。白子羽望著這個讓以前那個隻對劍術有興趣的白泉傾心的女子,給了一個安慰的笑意。
寶相寺門口,遊人如織,冬至,許多的人都在寺裏來燒香還願,男求佳人,女求才子,老求平安,少求高升,佛祖還真是忙碌。
紫衣的男子就那麼立在寶相寺的門口盯著巍峨的寺門牌匾看著,牌匾仿佛在向世人訴說著這百年老寺的莊嚴。
轉身,歎息,離開。
卻,忽的,他木然了,十八級玉階下的那一襲白衣灼傷了他的眼……
白子羽在百靈的攙扶下回到了寶相寺的門口,眼中的景色不甚清明,隻能看到隱約的影子,卻感覺到了有人注視著自己,百靈扶著他奇道:“那個人為什麼盯著公子看呢?”
白子羽順著玉階拾級而上,一步一步,走過了九級,眼前模糊的影像漸漸有些清晰了,那個人,就那麼凝望著他,俊魅的臉,飛揚的眉,隻是眉眼間多了一層仿佛深海般的哀戚。
兩人隔著寶相寺的九級玉階,白衣翩飛,紫袂輕揚,一白,一紫,遙遙相望。那一瞬,風靜雲寂。一如十年前那般,隻是在那個時候,又有誰能知,當燕瀛澤遇到白子羽,注定是一場傾天覆地死生無休?
“燕瀛澤”口中的名字呼之欲出,卻終是忍了下來,吞進腹中。遠處是誰在低吟淺唱:當年落花時節重逢畫堂前……
兩人就這麼遙遙相望,良久,白子羽的嘴角泛起了一絲苦笑,這樣的相遇,該如何去書刻?若不曾離開,是否無需重逢?若不曾離開,是否盛情不舊?這隻是一場形同陌路的相遇罷了,罷了。
白子羽錯開了眼眸,朝前走去,那一霎那,雪落漫天。
“我們認識?”疑問的語氣。
認識,該是認識的吧,這話,就如十年前自己問他一般,白子羽心裏歎息,緩緩搖搖頭,依舊拾級而上,卻是把身上的大部分重量都壓在了百靈的身上,仿佛若是此時沒有一個依靠便會倒下般。
又有誰知道那一個十年,那一段年華,有著他們兩人多少的歲月浮沉,滄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