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
    老中醫擦了擦手，路寒傾亦步亦趨的跟著老中醫身後看著年邁的老人寫了一張藥方，想問話又不敢打擾的樣子。
    老醫生寫完藥方才看向路寒傾，“小夕的身體一直不好，之前我勸過他，他不肯聽……現在也終於變成這個樣子了……”
    路寒傾愣了愣，看著床上安然睡著的林夕，有些難受。
    “他的眼睛和耳朵還有一絲恢複的可能，隻是……他身體的底子已經壞了，就算現在好好調養也……”老人頗為可惜的搖了搖頭，“隻怕也活不了幾年了。”
    路寒傾忍不住握緊了手，“麻煩醫生了。”
    老人擺擺手，“待會兒我會讓人把藥拿來，每天三次，飯後用。”
    “謝謝。”
    路寒傾送老醫生離開書店。
    林夕覺得自己陷在了一場詭異寧靜的夢裏，四周先是一片黑暗，接著閃過一抹耀眼的光亮，林夕急忙看去，想要抓住，卻在下一刻又重回一片黑黝寂靜。
    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林夕茫然了一下又很快想起來，這就是自己的世界了，在這一天還沒有來臨之前，他就已經想過自己到這個地步後會怎麼樣，可是現在……
    有一隻溫暖的手撫上臉頰，林夕一怔，睜開眼，眼前依舊是一片黑暗。
    路寒傾也愣了，接著有些尷尬，剛想收回手卻撞進林夕空洞的眼眸裏。
    “林夕……”
    林夕伸手慢慢的捂住臉上的手，時隔了十年的熟悉氣息，那一刻林夕說不準心底是高興還是悲哀，路寒傾沒有丟下自己啊，如果……林夕悵惘，如果自己沒有這樣，就這樣和路寒傾在一起也是很好的吧？
    路寒傾把林夕扶起來靠在床頭，“林夕？林夕，能聽見嗎？”醫生說還是可以和林夕說說話，刺激他的耳朵。
    林夕側了側頭，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卻沒有說話。
    路寒傾忍不住抱住懷裏單薄的人，“我不會離開你的，不會，永遠不會……”
    林夕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茫然，看不出悲喜。
    *
    冬天的時候連續下了多日雪，林夕種在後院的梅花也如數開放，香飄益遠，林夕喜歡在院子裏靜默著坐上一整天，也喜歡慢慢的收集落在地上的花瓣夾在書裏，每當這個時候路寒傾就會陪著林夕做這些事情，很多年了，路寒傾都沒有過過這樣安閑的日子了。
    “無聊麼？”
    正在找書的路寒傾聽到林夕清冷的嗓音愣了一下，回頭看見燈光下麵色白皙的人，林夕手中拿著梅花花瓣，正往書裏放，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便問了這麼一句。
    “無聊什麼？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路寒傾把找到的書放在桌子上，走到林夕身旁捂了捂林夕的手，冰涼的觸感讓他皺了眉頭。
    “冷麼？”
    屋子裏暖氣很足，林夕穿了也很厚，隻是他的手腳一直都是這樣冰涼，路寒傾很擔心。
    “不冷。”
    幾個月的治療，林夕現在能聽見一些了，隻是一雙眼睛始終沒有好轉，老中醫說這事兒急不得，需要慢慢調養。
    林夕剛剛失明失聰的時候情緒很低落，整個人都變得懨懨的，病情也是急劇下降，老中醫說這是內心鬱結所致，如果解不開他的心結對他的病情有害無利，路寒傾知道林夕是在擔心他會獨自離去，但“我不會離開”這種話，無論說多少次都是蒼白的，隻是真真切切的做出來才能讓林夕明白。
    之後的那段日子路寒傾事事親力親為，遵循醫生的囑托照顧林夕，林夕沉默了很長一段日子，然後在彼岸花凋謝的時候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謝謝你……”
    路寒傾愣了許久，直到林夕的表情從淡然變成慌張再變成窘迫時，路寒傾才抑製不住的衝上去抱住了林夕。
    那之後林夕的病情好了許多，人也開朗了些，老醫生也十分欣慰，路寒傾則是滿心的喜悅。
    晚上路寒傾做了一些小菜，林夕卻突然提出喝酒，路寒傾一開始不同意，然而敵不過林夕失落的樣子，隻讓他喝一點點。
    酒是林夕剛來這個小鎮時老中醫送的，劇老中醫說這就是家釀的，比不上市麵上賣的，可喝起來味道確實不錯。
    林夕酒量不是很好，這酒的回勁像是頗大，路寒傾扶著連路都走不穩的林夕去了臥室，林夕一觸到床就軟軟的倒上去，路寒傾有些哭笑不得的看著林夕，燈光下林夕麵色酡紅，雙眼迷蒙，像是蒙了一層水光，隻是那眼睛依舊空洞無神。
    路寒傾心裏微動，等反應過來時已經吻上了林夕的唇。
    林夕全身緊繃，默默的等著路寒傾放開，眨了眨眼。
    路寒傾蹭了蹭林夕的頸項，抱住了林夕。
    “路……寒傾？”
    那聲音迷茫無措，聽得路寒傾很痛心。
    “林夕……林夕……”
    那一聲聲呢喃在夜裏隨風而散，卻有某些情意濃鬱至極。
    *
    春天還未到，天氣就暖和了起來，學校也開學了，書店再次熱鬧起來。
    “林大哥！有沒有什麼新……誒？你是……？”
    不少學生看見路寒傾都愣了一下，女生則是泛著花癡，為路寒傾身上的氣質著迷，後來林夕還調笑過路寒傾。
    “我之前有一副你的畫像，剛剛拿出來就被一個女生要走了，你可真受歡迎。”
    路寒傾一聽，正想反駁卻突然住了口。
    林夕也一怔，臉色尷尬無比，幹咳了幾下，想要轉開話題，“那個……”
    “林夕，”路寒傾低聲叫著，“對不起。”
    林夕沉默，過了許久才道，“感情的事，向來沒有對不起和對得起。”
    一切皆自願罷了。
    路寒傾從後麵抱住林夕，“我會陪著你的，一直。”
    林夕低笑，“我等著。”
    路寒傾心裏卻是澀澀，想起老中醫的話，很是難受。
    “其實，我並沒有打算要活下去的，”這是第一次，林夕把這些埋在心裏的話一一吐露出來，“當年出車禍的時候，我以為自己死定了，好不容易從姚凜身邊逃開，什麼都還沒來得及開始就結束了，可那時我心裏很輕鬆。
    “我在醫院昏迷了將近一個月才醒來，我自己都沒想到我還能活著，不過當時我也很隨遇而安，身體還沒痊愈就離開了醫院，走走停停過了很久才定居在這裏，開了這家書店。
    “在這裏我能感覺到自己不太好，第一次暈倒之後我去看了醫生，醫生也很明確的告訴我我的狀況，我不願治療，心想著也許就是這樣的吧，沒有死在車禍裏，我還能活著的時間肯定都是偷來的……
    “如果，如果不是你的話，我大概會在自己看不見聽不見之後就慢慢等死的，路寒傾，是你救了我啊。”
    路寒傾吻了吻林夕的側臉。
    “你也救了我，林夕。”
    不止是讓我免於牢獄，還有把我從那個黑暗的世界裏拉出來。
    *
    後院的樹開始發芽，第一抹新綠出現的時候路寒傾心情很不錯的在準備早餐，林夕不能吃重口味的東西，這些日子下來路寒傾的廚藝也大有精進，熬著粥，路寒傾想著待會兒還得給林夕煮個雞蛋。
    專心致誌的路寒傾並不知道，在他身後，在廚房的門口，林夕在那裏站了許久，這些日子都是這樣的，林夕失明後也對這院子熟悉的不行，後來經常在路寒傾做飯的時候悄悄來圍觀，隻待一小會兒就走，偷偷摸摸的不讓路寒傾發現。
    隻是今天，林夕也不知道怎的竟然不想離去了，他不知道路寒傾現在是什麼樣子什麼表情，不過就算不知道也不妨礙他就這樣在心裏細細的描摹想象。
    他愛這個男人愛了二十年，從滿懷期待到絕望在到現在的平靜相守，他已經別無所求了。
    那雙眼睛裏慢慢的溢出笑意來，原本的空洞也慢慢的散開，林夕眨了眨眼，眼前的黑暗慢慢消散，有光影斑駁的浮現出來，然後在光芒裏，有一抹影子漸漸的清晰起來。
    路寒傾盛好粥，端著轉身就看見了倚在門口的林夕。
    “林夕……你啊，出來怎麼也不多穿一點，感冒了怎麼辦？”
    路寒傾口吻裏滿是寵溺無奈，放下碗，正要走過去，卻看見林夕慢慢的走了過來。
    像是孩童蹣跚學步的模樣，有些跌跌撞撞的走過來，林夕眨著眼睛，走到路寒傾麵前，然後緩慢的伸出手，撫上路寒傾的臉龐。
    路寒傾怔住。
    “林夕？！”
    林夕慢慢笑開，“你……沒變啊。”
    “你能看見了？”路寒傾抑製不住的驚喜，“你能看不見了對不對？林夕……”
    這是林夕第一次主動的抱住了路寒傾，敞開了心扉的懷抱。
    路寒傾簡直激動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隻能緊緊的抱住林夕，像是要揉到骨子裏一樣。
    兩人沉默了許久，路寒傾看見窗外在風裏依舊堅韌的新芽，春天已經來了。
    “林夕，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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