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枳雲坐在天橋的橋欄上，垂空的腳下是倒了一片的酒瓶。
    這是柳枳雲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喝酒，和高三那次的淺嚐輒止不同，這一次的他沒有那麼多的顧及，沒有想到自己對酒的厭惡，月光下他的眼眸清澈，仿佛是一汪清池，帶著波光粼粼的水紋，看不出絲毫醉態。
    柳枳雲很清醒的知道自己沒醉。
    同時他也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從醫院醒來的時候他是有點茫然的，不知道為什麼會在哪裏，甚至連記憶都有刹那的斷層，然後他偏頭看見床頭自己衣服兜裏露出來一角的一張金色的銀行卡。
    ----這是當初老板準備的……分手費，後來老爺他們又加了一些錢，算是對你的……補償，還請收下。
    啊，這是吳恩給的。
    以上是柳枳雲的第一反應，接著一天的記憶如同漲潮一樣撲打而來，柳枳雲完全沒有任何準備，窒息的感覺從胸腔蔓延到四肢百骸，他跌跌撞撞換好自己的衣服，拔掉手背上的針，對痛感麻木的他逃命一樣拉開門跑出了醫院。
    雨已經停了。
    路邊水流還在蜿蜒著，行道樹上偶爾落下幾滴水珠，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連霓虹燈都是淒清的。
    漫無目的的走過大街小巷，柳枳雲最後停在一家酒吧前，被水汽蒙了一層的玻璃門遮擋了探尋的視線，柳枳雲不由自主的走進去，瞬間入耳的就是各種嘈雜的聲音，還有刺鼻的味道。
    大笑或低語，濃煙或烈酒。
    真是一個不一樣的世界呢。
    柳枳雲看著看著就忽然這樣想到，穿過狂歡的人群時被吃了不少豆腐，他也沒怎麼在意，徑直走到吧台前，有一兩個喝醉的女人自來熟的搭訕，被柳枳雲不動聲色的無視了。
    “來一杯威士忌。”
    清冷的聲音很快就被淹沒了，調酒師看見他的時候表現出了一絲絲驚訝，繼而還是很淡定的遞給了柳枳雲想要的東西。
    柳枳雲記得高中有一段時間葉琳特別迷一部叫做《最遊記》的動漫，時不時會在自己的QQ上發一些裏麵的話語，其中有一句讓柳枳雲記憶深刻。
    “身體不成熟的話，酒會侵蝕你的身體；心靈不成熟的話，酒就會侵蝕你的心靈；侵蝕自己的酒隻有苦澀。”
    現在的他依然不是當初的少年了，也沒有稚嫩的懷揣著一切光明的童心，可為什麼酒入愁腸時他感覺到的還是苦澀。
    苦澀得不能自己。
    被嗆出眼淚來，柳枳雲趴在吧台上咳嗽了好久，調酒師有點看不下去，正想說什麼卻聽見柳枳雲斷斷續續的“再來一杯”。
    無奈的聳聳肩，對於這種初次喝酒不著道還要逞強的客人調酒師已經見怪不怪了，隻是他覺得現在麵前這個男子顯然是第一次來這種混雜的場所，他身上帶著與這裏格格不入的幹淨氣質，還有清晰得讓人不敢觸碰的悲傷。
    柳枳雲也不知道在酒吧呆了多久，一杯一杯的酒從喉嚨劃過，眼前有些迷蒙，神智卻在酒精的作用下更加清醒。
    忍不住自嘲的笑。
    不喜歡酒的人有著千杯不醉的體質。
    就像不是gay的人偏偏有讓他生死追隨的本領一樣。
    前者是潛質，後者是犯賤。
    柳枳雲從來沒有這麼明白的定位過自己。
    嘈雜淩亂的聲音中，傳來舞台上吉他手歇斯底裏的歌唱，不知名的歌曲，沒有聽見前奏，耳畔全部變成了那人沙啞的嘶吼。
    “……最不該是我天真，偏去猜這場疑問，透不過命運的齒輪，讀你的眼神，若早知結局如我斷開的掌紋，情願彼此是路人，總好過最後你轉身，這般殘忍……”
    又是那種陌生的窒息感，柳枳雲皺起眉頭，想要緩解感受得卻更加清晰，仿佛連血液凝固的速度都能察覺到。
    柳枳雲覺得自己應該換一個地方，空曠的，寂寥的，無人的，隻屬於他一個人的地方。
    然後他買了所有的烈酒踉踉蹌蹌走出酒吧，走過月光戚戚的小巷，走到了有些斑駁的天橋上。
    橋下混沌的河水很是湍急，在雨後隱隱有上漲的趨勢。
    晚風中帶著泥土的腥味，霎時間柳枳雲仿佛覺得自己回到了還沒遇見莫哲軒的時候，他一個人來到這裏打工，和一個陌生的流浪人住在天橋下，偶爾失眠的夜晚他就會走上天橋，向下俯瞰的姿勢，眼角會瞄見遠處的點點光輝，離自己很遠很遠，然後他會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麼似的，卻隻有風從指尖溜走。
    ----這條路很難，但我不會放棄。
    ----所以你也別放棄。
    直到很久之後柳枳雲才明白為什麼那個離別前夕流浪人會對他這樣說，是看出他的失望，看到他想要翱翔卻會跌落的姿態，看到他沒有生念的心底。
    可比起那時候被家庭漠視的失望，被心愛之人拋棄隱瞞的絕望才是真正的讓人有種不想活下去的衝動。
    柳枳雲低眼看見被月光鋪了一江的急流。
    身體下俯，重心前傾，風從身後刮來，酒瓶滾了下去。
    隻要一點點，就可以擺脫所有的痛苦悲傷。
    他閉上了眼睛。
    “枳雲！！！”
    身體猛然向後繃直，手緊緊抓著鐵欄，酒瓶一個接著一個滾落，他抬頭，被淩亂發絲遮住的眼睛看見了從橋頭慌慌張張跑來的男人。
    “枳雲！”
    淩墨謙喘著粗氣，比起狂奔過來的喘不上氣，剛剛枳雲尋死的姿勢更讓他覺得恐懼。
    隔著五六步的距離，趁著皎潔的月光，淩墨謙抬頭看著柳枳雲醺紅的臉。
    最後一個酒瓶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