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枳雲經常想，自己活著的意義到底是什麼，自己又是為什麼而活著。
    在他的記憶裏，從小開始就沒有體會到來自父母的愛和被別人無限美化的親情，一個人獨來獨往的他也不曾感受到友情的珍貴，所以他還算是天真爛漫的度過了小學，被人諷刺排斥著度過初中，然後一心一意學習著度過高中。
    他記得葉琳問過他，為什麼要這麼拚命的學習呢，他這麼認真的感覺總讓人覺得像是要完成什麼事情就會去死一樣。
    當時的柳枳雲用筆敲了敲桌子，笑著說：“不過是太無聊沒事幹而已。”
    偶爾在學校後山鬱鬱蔥蔥的樹幹下，柳枳雲看著地上深深淺淺的光斑，就會想，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像他一樣呢，過著無聊至極的生活，明明是生無可戀的狀態，卻還是對人生念念不忘。
    魏爾倫說：“我的靈魂活膩了，但又怕死。”
    直到離開家來到T市，柳枳雲才有了一種“應該過自己喜歡的生活了”的想法了。
    於是他省吃儉用，除了專業的課程外還同時學習很多東西，一有時間他就去找兼職，獨立的生活是以獨立的經濟為支撐的，他想他白吃白喝父母這麼多年，父母也覺得很煩吧。
    然後，他遇見了林夕；再然後，他遇見了莫哲軒。
    幸福來的措手不及，柳枳雲就喪失了一貫的冷靜理智，他願意把一個月不超過二十塊錢的話費用在和莫哲軒打電話發短信上，他願意翹課樂此不疲的參加莫哲軒公司的麵試，他甚至縱容自己像一個初戀的小女孩一樣沒日沒夜的想莫哲軒卻膽怯著不敢接近。
    林夕對他的這種狀態表現出了憂心，他問他，你真的喜歡莫哲軒麼，你了解莫哲軒麼。
    柳枳雲想他肯定是喜歡莫哲軒的，或許現在他還不那麼了解莫哲軒，但總有一天他會徹徹底底了解他的。
    所以，對於柳枳雲來說，這一切都是時間問題罷了。
    然而林夕不會知道，從來找不到自己生活意義的柳枳雲，在那個陰沉沉的天氣裏第一次看見了自己人生的光芒。
    信仰這種東西，也許對多數人來說有沒有都沒關係，但是對於柳枳雲來說，一旦有了，便會讓他脫胎換骨。
    而莫哲軒，就是他的信仰。
    他願意為了莫哲軒改變，他喜歡這麼依賴一個人，他也會讓自己更優秀，優秀得足以站在莫哲軒身邊，同時他也會乖乖聽莫哲軒的話，莫哲軒不喜歡他攙和商業，他就不去攙和，莫哲軒不喜歡他把自己封閉起來，他就把自己全部展現在他麵前，莫哲軒不喜歡他的患得患失的軟弱，那他就把自己當成堅不可摧的磐石。
    十九歲和莫哲軒上床後，柳枳雲剛回到學校遭到了林夕的盤問，柳枳雲從不隱瞞這些事情的發生，麵對林夕氣急敗壞的怒吼，柳枳雲隻說了一句話。
    他說：“林夕，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那麼明確的感覺到自己真正的在活著。”
    那時候的柳枳雲看著初秋淺黃淡綠交錯的樹葉，清秀的冷淡的臉孔上，眉眼輕輕彎起，唇角勾出一個淺淺的弧度，風吹過他的發梢，林夕想，他從沒見過這麼美好真實的枳雲。
    同時，林夕也想，如果有一天發生了什麼事，隻怕枳雲會是傷的最重的一個。
    所以你看，太突然的幸福真的就像是美麗的泡沫一樣，很多人都說過在愛情裏，先動心的一個必然是付出最多傷害最大的一個。
    而現在，柳枳雲也終於相信了。
    莫哲軒是鷹，他有自己的抱負理想，莫家對他來說是一個嚴重的金絲牢籠，所以他要擺脫這種華而不實的修飾品，用自己的手腕開創出自己的天地，而擺脫莫家最好的辦法就是作為一個不會有子嗣的繼承人。
    於是莫哲軒十分高調的說自己是一個同性戀。
    雖然，這樣做的結果就是他害了一條無辜的生命。
    但是成大事者怎麼會在意小節呢，一將成萬骨枯的道理很小的時候他就明白了，所以他會讓自己堅硬起來，哪怕有一片小小的柔軟，他也要把它藏在最深的心底。
    更何況，在那片柔軟的地方，早就有一個人。
    保險箱裏有一支錄音筆，裏麵是一段年代有些久遠的錄音。
    少年人的嗓音低沉而溫柔，他說：“阿曉。”
    就像每次在床上都會動情的叫他阿雲一樣。
    “阿曉，你肯等我回來嗎？”
    少女的聲線有些緊張：“阿軒你要去哪裏？”
    “你先回答我，你肯等我嗎？等我站在商界的頂端，等我回來。”
    “阿軒……？”
    “阿曉，我希望你能等我，等我回來找你，然後……然後我們一起。”
    柳枳雲覺得心裏驀然空了一塊，像是深不見底的黑洞一樣，冷風呼嘯著刮過他的心髒。
    那是年少的莫哲軒和年少的顧曉，一段發生在莫哲軒“出櫃”前夜的約定對話，是莫哲軒第一次拉著顧曉走進他的心裏，安放在最柔軟的清池裏。
    顧曉垂著眼，口吻淡的有些朦朧：“當時我太高興了，我喜歡阿軒這麼久，阿軒終於肯給我一個回應，那天晚上我根本沒有注意到阿軒的不對勁，然後第二天阿軒當眾說自己是同性戀的時候，我一下就懵了，我看著他想問他這不是真的對吧，想問他昨天晚上你說的難道不是我理解的意思麼，想問他這隻是一場惡作劇對吧……可是，可是那天後我根本沒有機會見到阿軒，阿軒被伯父伯母軟禁，我住校很少回家……再見到阿軒，就是那個男人的屍體被阿軒發現的時候，我從沒見過阿軒那麼歇斯底裏的樣子，像是……就像是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一樣，然後我就想，那天晚上大概隻是我做的一個美夢吧，雖然我們生活在一起，但阿軒他從來都在另一個世界裏，在一個我永遠無法觸摸到的世界裏。”
    成長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顧曉在莫哲軒離開莫家後毅然決然出國，說是逃避也好，說是膽小也好，那時候的她不過是十七歲的少女而已，她選擇離開有莫哲軒的地方，選擇了更加陌生的異國他鄉。
    吳恩把錄音筆小心翼翼放在一旁。
    “其實，老板一直都很覺得很對不起你。”吳恩看著顧曉，“在成人禮的前一天老板就告訴我和哥哥說他要向你告白，還特別讓哥哥準備了這支錄音筆悄悄錄下來，來到T市後，老板總會在一個人的時候聽這支錄音筆，老板一直喜歡的都是你。”
    顧曉抬眼的時候還是笑著的，不過眼角帶了一點淚光。
    柳枳雲忽然想逃。
    “我知道，”顧曉說，“五年前再次遇見阿軒的時候，阿軒就向我解釋了。”
    那應該是怎樣的一個場麵呢。
    隔著茫茫的人海，他們的目光輕輕的碰在一起，然後就膠著著，所有的人影聲音都變成灰色虛無的背景，茫茫天地裏，他和她佇立著凝視著，仿佛一刹那就可以彌補分離的這些時光，仿佛這麼多年他們從未分開過。然後他主動走向她，帶著溫柔的微笑，像多年前的那個夜晚一樣，溫情的叫她“阿曉”。
    筆記本被不小心的翻過一頁。
    「2月14日。和顧曉訂婚，她穿婚紗的樣子很漂亮，很幸運可以遇見阿曉，很幸運我們不在一起的日子裏那些年少的感情還沒有消失變質。」
    寫這句話的時候，莫哲軒是笑著的吧，從字裏行間透露出來的喜悅像是沉重的巨石砸在柳枳雲心上。
    「4月20日。公司麵臨危機，不得不把婚期推遲，阿曉笑著說沒關係，可我明明看見她眼底的失望，很難受。」
    「5月7日。阿曉回到了本家，父母知道了我和阿曉的訂婚，他們很高興，原諒了我當時的做法，和父母的關係緩和，恩，很感謝阿曉。」
    「8月13日。一直在拒絕父母的幫助，但現在公司真的很困難。和阿曉的婚期也不得不一直推遲。」
    「10月15日。阿曉去了另外的地方，說是想到處走走，我知道她不願意影響我，我決定等她回來就結婚，不管發生什麼。」
    接下來就是發生在公司的事情，還有顧曉寄回來的明信片照片，被小心翼翼的粘貼在筆記本上。
    柳枳雲再翻過一頁。
    「1月26日。被迫去幫一個少年解圍，他叫柳枳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