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點也不堅強。
    ----是，我知道，但你也不軟弱。
    ----可我很怕，如果有一天你不在我身邊了，我該怎麼辦？
    ----這時候你需要睡一覺，醒來後就把一切忘了吧。
    “枳雲？枳雲！醒醒！”
    仿佛從很遙遠很朦朧的地方走回來，柳枳雲徹底清醒過來後，人已經在M市的機場上了。
    身邊路寒傾死死地拉著他的手臂。
    路寒傾安排了專人接機，來的是一個青年，穿著平常的休閑裝，看見路寒傾的時候很熱情的擁抱了他。
    “這是孔陽，這是柳枳雲。”
    初次見麵的兩人互相頷首。
    孔陽開車送路寒傾和柳枳雲去市中心的一家酒店，一路上青年嘰嘰喳喳向路寒傾說著M市的一些內幕。
    柳枳雲一個人坐在後座上，出神的看著窗外。
    M市對他來說並不能算陌生，除了緊鄰著M市的S市就是他的故鄉外，他還曾在這個城市的某個天橋下和一個陌生的流浪歌手共住了一個月。
    時隔這麼多年，柳枳雲依然清晰的記得那一個月，那正好是高考後，他一個人瞞了家人拿上為數不多的積蓄來到M市的一個小地方裏打工，為了節省他沒有住賓館，第一天夜晚來臨時他躲在了天橋下，認識了一個比他大的蓬頭垢麵的流浪人。
    第二天他開始在一個餐廳打工，包吃不包住，一個月隻有800，柳枳雲沒有任何異議的同意了。
    他和流浪人隻會在夜晚遇見----在那個有些肮髒的天橋下，偶爾流浪人會在夜裏彈著破舊的吉他，蒼勁悲涼的樂聲讓他夜不能寐，直到臨走前的那個晚上，他們才進行了第一次交談，是柳枳雲先開的口。
    “我明天就回家，以後大概不會來這裏了。”
    流浪人看了他一眼，隨手就用吉他彈了一首《送別》。
    柳枳雲彎著嘴角，卻看不出笑容：“你彈得很好，可以去酒吧之類的地方，也許會被娛樂圈的人看中。”然後不用天天呆在這個天橋下。
    樂聲頓了一下，繼而響起。
    柳枳雲以為流浪人不會回應他的話。
    直到一曲終了，流浪人細心的擦了擦吉他，才緩緩說道：“那種圈子，我不會去。”
    口吻裏毫不掩飾的厭惡讓柳枳雲怔了一下，他偏頭看著流浪人，後者隻是靜默看著天橋下混沌的河流。
    “你會一直呆在這裏麼？”
    “不會，我也很快就會離開。”
    “你是回家？”
    “……不知道，也許會回去。”
    柳枳雲沉默了一會兒，“我覺得，如果你堅持下去，總有一天會出名的。”
    “恩，”流浪人很爽快的應下了，“這條路很長也很難，不過我不會放棄。”
    柳枳雲覺得流浪人看了他一下。
    “所以，你也別放棄。”
    柳枳雲覺得心頓縮了一下，他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身邊流浪人繼續彈著他沒聽過的樂譜，柳枳雲把頭埋在臂彎裏，隻露出一雙眼睛看著前方。
    眼睛裏有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悲傷。
    柳枳雲不知道流浪人為什麼會對他說這樣的話，他隻是忽然想起離開家的前一晚，估分出來的成績並不是很理想，他默然把成績告訴父母，父母什麼也沒說，就像絲毫不在意一樣，但是弟弟卻在一旁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嘀咕了一句怎麼比以前低了這麼多，接著安靜的氣氛被打破了，母親讓弟弟回自己房間學習，父親看著電視，目光卻一遍遍掃過他。
    那一刻柳枳雲忽然絕望極了，估分的成績的確沒有以往的好，但這並不能說這成績不好，柳枳雲本來還想說估分出來他可以去比較好的一本學校，學校老師也覺得可以，而且班主任還讓他申請準大學生的貧困補助，他可以上大學，還不用自己花多少錢。
    可是家裏一場沉悶的氣氛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在這裏生活了這麼多年，卻仿佛從來沒有融入這裏一樣。
    寄人籬下。
    這四個人無比清晰的出現在腦海裏，柳枳雲很想笑，這分明是自己家啊！
    所以第二天他就一個人悄悄離開了，他知道父母不會在意他去哪裏，或許有一天他死了，父母都不會在意。
    柳枳雲的家庭在別人眼中一直是很平凡的，他也從不向外人談論自己的家，別人隻認為他一心一意學習當然沒時間說這些閑話，可事實卻是那個家對他來說根本就是一種刺痛。
    所以柳枳雲也不會向這個陌生的流浪人說起，於是這就是他們談話的結束了，流浪人的聲音幹脆而滿含信心，就像那天夜裏，柳枳雲看見的那顆最亮的星，然後在吉他溫柔的聲音中，柳枳雲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第二天清晨他醒來，流浪人已經不在了，他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打算離開的時候發現了地上用棍子寫出來的字跡。
    “我本漂泊人，離別何須歎，雖是冷石心，淚灑無人間。”
    柳枳雲在那裏站了很久，這是他無法帶走的留言，是一個陌生人給他的溫暖。
    直到金色的陽光落在他身上，他才撿起一旁的細木棍，寫下了以前他背過的一首詩。
    “丈夫非無淚，不灑離別間，仗劍對尊酒，恥為遊子顏，蝮蛇一螫手，壯士即解腕，所誌在功名，離別何足歎。”
    之後時光悠悠而過，他離開家去了T市，再沒遇見過流浪人，也不知道他是否成名，偶爾看見網上明星的事情，柳枳雲就想就算他成名了自己也不會知道吧，一起生活在天橋下的一個月裏，他從沒見過流浪人幹淨的麵容。
    有時候他也會想，也許對方早就忘了自己，他不過是在對方流浪生涯中的一個匆匆過客而已。
    而那用詩寫下的箴言，早已在時間的衝刷下消失殆盡了吧。
    六十秒的紅燈亮起，車子停下來，副駕駛座的路寒傾回頭瞟了一眼柳枳雲。
    來M市幾乎可以說是路寒傾強硬的把柳枳雲帶來的，似乎比起柳枳雲，他更想知道莫哲軒到底瞞了柳枳雲什麼，這個男人使枳雲隔絕一切外人，在死後還留下一個秘密讓枳雲萬般探尋。
    路寒傾對莫哲軒一直很有興趣，查到的資料卻也讓人驚訝，隻是這一切柳枳雲似乎並不知道。
    在那個平凡的男子心中，自己的戀人也是很平凡的。
    紅燈變綠，孔陽剛要發動車子就聽見後麵柳枳雲厲聲吼了一句把門打開，孔陽腦袋一懵就把鎖開了，然後柳枳雲瘋了似的下車，向後迎著啟動的車輛跑去。
    路寒傾嚇出一身汗，急忙跟上枳雲穿過車與車之間的空隙追上去。
    四周是急刹車時司機的叫罵聲。
    路寒傾奮力拉住狂跑的枳雲的手，回身將他抱在懷裏，身後一輛來不及減速的出租車堪堪擦過路寒傾的衣服。
    “你幹什麼！”
    路寒傾憤怒的問，低眼就看見柳枳雲一雙氤氳的眸子望著人行道的遠方。
    “哲軒……哲軒……等等我……”
    路寒傾一怔。
    柳枳雲在看著車窗外發呆時，一輛載著人的摩托車急速從人行道上駛過，那一瞬間柳枳雲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摩托車的駕駛者沒有戴頭盔，貼著臉線的頭發被風吹起，刀削似的側臉堅毅俊朗，那模樣簡直和莫哲軒一模一樣！
    路寒傾死死地抓著一臉迷惘悲涼的柳枳雲的肩膀，沉聲道：“你清醒點！莫哲軒已經死了！”
    猶如當頭一棒。
    柳枳雲恍然了一瞬，他抬頭看著路寒傾，很快恢複正常，隨即低下頭。
    “對不起。”
    沒錯，他應該清醒點的。
    莫哲軒已經死了。
    是他親手將他送往葬場，是他親眼看著他被火化，是他親手把他的骨灰帶到日本灑在櫻花樹下的。
    而且，莫哲軒不會騎摩托車，更不會帶一個女人。
    而他們之間，一開始就沒有十七八歲的浪漫，莫哲軒從不會突然興起騎摩托車或者自行車讓他坐在後座抱著他的腰從陡坡上衝下去，不會用漫天的紅玫瑰向他告白，不會在寂靜的街頭大喊對方的名字表達愛意。
    他們之間沒什麼浪漫，有的隻是溫情，是每天夜裏抱著對方的低語。
    “枳雲。”
    “恩。”
    “我愛你。”
    “我也愛你。”
    “枳雲，我愛你。”
    “我也愛你。”
    ……
    ……
    ……
    一遍遍的重複，直到兩人都睡去。
    路寒傾看著前方柳枳雲挺拔的背影，目光沉寂。
    ----笨蛋，難道你以為垂著頭我就不會發現你的眼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