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上車的時候，應該是中午。
    透過車鏡，外麵的天是陰沉沉的灰色，像是要下雨。明知道這是夏季雷雲的虛張聲勢，還是抓緊了手中的備用雨傘，畢竟這變換無端的天氣，仍有著突降暴雨的幾率。
    陰天，很悶，很暗，輕微的窒息感，視野裏被天色模糊的景物顯得不太真實。
    我要去往外婆家探訪，顯然這不是個好的開始，當然我發現今天也沒有好的結束。
    車子開往外婆家，越靠近那條路的末尾，所見行人便越發稀少，連車子也隻有幾輛稀稀拉拉地超速行駛在寬敞的公路上。這些冷清，除了是天氣原因，最主要的是那條街道的末尾，還未正式歸入開發。
    冷冷清清，這是我小時候的記憶，現在還是。
    下了車，我便就近挑上一條道路向前，這裏巷子的很多，大多又黑又窄，不過全都可以通過自由的選擇切換，有時候，那種來自兩堵牆壁那微微地壓迫感，會讓我稍稍興奮，因為這裏有一種犯罪氣息，讓我接近。
    隨意地繞著，就繞到了外婆家後門的主幹道，現在是臨近午睡的時間，周圍沒有了鄰居紮堆串門，連生活區也顯得闃無人聲。
    主幹道沒有鋪上水泥，路麵卻很平坦，是那種泥黃色，能聞到濕土的氣息。
    放眼就可以看完那些不按規則來修建的房子，把路麵切割成不同的模塊，扭曲的道路，扭曲的十字路口。
    這些在童年就習慣了，隻不過現在才覺得這些建築的形狀是那樣歪曲，慘白的，爬滿汙漬的舊式瓷磚，甚至還有那種石粒鋪成的古舊牆麵。這裏是脫節了點。
    行道樹那些茂密地枝葉輕輕晃動，像在和陰天的灰黑糾纏。
    外婆家那兩層的舊式房子是靠近十字路口的地方，確切的說是一個路口並不完全相對的十字交岔路。
    那裏有人？
    是誰在燒紙錢？
    一個身裹白色孝服的女孩子，就那兩條馬尾辮來說，應該是個女孩子。她埋頭好像在哭泣，頭上的孝帶也隨著而動。她身前那隻聚寶盆裏的橙色火光和白煙隱約可見，一旁還有低低盤旋的紙錢，。
    頭頂黑雲如墨，好像這裏的天空是為了她此時的悲痛而失色。是附近有人過世了麼？她在給家人寄送陰物，還是引魂認家？為什麼會獨身一人呢？
    我很好奇，又知道祭祀家屬這種事情外人不應該插手。
    這種事情問問外婆應該會知道，於是順著一個微傾的陡坡走在了外婆家門前，那種工藝粗糙，卻極為實用的鐵門，自建房開始就是這種俗氣的樣式。頂端簡陋的花紋，可以看到屋內黑洞洞的一片，我總懷疑裏麵是否有人？但是屋子的光線就是這種程度。
    我的敲門聲打破了周圍的沉靜氛圍。不知道會不會驚動那個哭喪的女孩子。
    等了片刻，卻沒有聽到裏麵傳來腳步聲。我有些疑惑，也隻能等著，又忍不住跑上了短矮的斜坡，那個女孩子還是在哭，那抽動的小肩膀，幾欲觸動我的同情心，但是為什麼隻有一個人呢？
    這時候門被打開了，是外婆開的門。
    見我站得挺遠，她探頭讓我進來，想到這事情還得跟外婆打探，我就忍不住輕手輕腳地進去了。但是總感覺那個女孩覺察到我的存在了。
    門被輕輕地掩上，不過我沒有扣上鎖，我們習慣性的用方言對話，大概意思如下
    “外婆啊，這最附近是不是有人家死人了？”
    “這個沒聽說。”
    “不會吧，路口有個女孩子在哭喪。”
    “有嗎？這旁邊都沒人提過。”
    “要不你去看看誰家孩子。她就一個人在那。”
    拉開背後的鐵門，又一次上了斜坡，不過這次是和外婆一起上的斜坡。外婆皺了皺眉，也看見了那個披麻戴孝的女孩子，不過好像沒認出人來。
    不過，認不住來就罷了吧，我和外婆也管不了別人的家事。
    這時，我看見那個女孩緩緩回頭，像是衝我咧嘴而笑，咦，果然已經發覺我了嗎？為什麼還笑得出來？是在感謝我的同情麼？天色太暗，表情顯得太模糊，我產生了想要接近她的念頭，去跟她說一聲節哀。
    但是，這一切都不需要我去接近。她拋下紙錢，動作快得都幻化出了重重影子，轉頭向我衝來，天太暗了，看不到她的眼睛，那裏隻有黑色的一片，髒亂打結的馬尾舞動著，嘴角裂開的笑容擴張到兩腮，過度幹涸的傷口沒有流出血來。
    她在向我靠近？我的反應不快，但是可以看到那聚寶盆旁，不再有人跪坐著哭泣，隻剩被風吹動的紙錢揚得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