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還在舉行著。
    隻是所有人都開始緘口不說話，互相在用眼神示意。
    徐時間看著那張白紙，愣了幾秒後，就恢複了穩重的模樣，他暗暗地瞥了躺在棺材裏的徐勵一眼，大概明白了徐勵的意思，隻是為什麼，為什麼……
    徐勵並不是那麼草率的人，難道他還有什麼事情沒有告訴他？
    徐時間看了一眼簡湛，發現對方的眼眸裏，也印著驚訝，很顯然，徐勵病重前，也未與他說起過這件事情。
    簡湛的眸色濃重，那黑色的瞳孔裏，像是翻滾著什麼，如同雪白的刀劍露出鋒芒，而那一片黑色，將這些尖銳全部隱藏在地底，他將所有的風湧在一瞬間，彙聚成自然，然後將他們吞入心中，不讓人窺視到一分。
    他是越來越穩重了。
    徐時間低聲歎了一口氣，他對著來賓微微一笑，“看來，爺爺很喜歡湛湛。”
    “這個位子……”簡湛覺得棘手起來，他剛才思考了一下，如若真是那樣，那徐勵便是死也不願意放過自己，這位子如果接了下來，那就是萬劫不複！到時候驚心之處更驚心，他要做的更加謹慎，做的更加不像他自己。雖然現在退讓給徐時間有些矯情，但那總比以後要後悔來得好！
    所以當簡湛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就脫口而出，想要將位子給徐時間，畢竟徐時間姓徐，是純正的徐家人，他的能力也不弱，完全擔得上下一任家主。
    徐時間哪裏不明白簡湛的意思，既然他不想要，那他就更要給他！徐勵既然有這遺願，自然就有他的想法，他雖然現在沒有明白，但是想必不久後，就能悟個七八十，現在，不能任由簡湛任性了！
    “既然爺爺將位子給你，就一定有他的理由。”徐時間說的很緩，緩到讓人心急著想要聽他將話說完，他慢悠悠的看向簡湛，笑意冉冉，“這也是爺爺的遺願。”說到這，他的臉上就浮現出哀痛的深情，那樣的悲怨，已經滲入了眼底，情真意切，可越是這樣，簡湛才越覺得可怕。
    這是徐勵的遺願，光是這一點，就可以壓的他無法拒絕，徐時間一定是察覺到了什麼，否則不會這麼幹脆利落的讓自己接下這擔子。
    “我明白了。”簡湛深呼吸一口，臉上露出一抹笑容，眼底也有了一絲難過，“爺爺的遺願，我一定會遵從。”
    徐時間滿意的點了點頭，眼底的陰鬱也收回去不少，他望了一眼站在前麵的來賓，低聲道，“很高興各位能夠來參加祖父的葬禮，他老人家一定很開心。”
    “徐總簡總請節哀，人死不能複生。”
    “是啊，節哀。”
    徐時間慘淡的一笑，他看了一眼簡湛，簡湛立馬領會了他的意思，將來賓送了出去，等過一會兒，就要去殯儀館火化了，到時候，就真的再也沒有徐勵這個人了。
    隻有一個盒子那般多的骨灰了。
    簡湛突然想到了一句話：我那麼大的爺爺，怎麼就變成一個盒子那麼小了呢？
    簡湛吸了吸鼻子，將人都送了出去，他看著搭伴走出去的人群，目光凝重，他從兜裏抽出一隻香煙，點起來後抽了一口，總算將胸口的煩悶散了點掉，等到他抽到第二口的時候，他才想起，這麼多年了，他看到了那麼多場婚禮，可葬禮，卻唯獨隻參加了這一場。
    顧尉的葬禮，他終究沒有去。
    隻是也幸好，當初他並沒有前往，如果讓他見到了那個場麵，他可能會比今天，更無法控製自己。
    自從明白後，他就一直強製著自己，強製著自己用理性的思維，去思考每一件事情，不要帶上個人的感情，將自己徹底的冰封起來，用最冷靜的一麵，去麵對所有的事情。可是一旦當了夜深人靜之時，所有的情緒又會冒出來，徐勵死之前的那番話，依舊在他的腦海徘徊，他不知道該怎麼去定義徐勵這個人，他想，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徐時間繼承了徐勵的品質，對自己的家忠誠。
    “簡湛。”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來，簡湛彈了彈煙灰，轉身看向和自己一樣高的鄭銘，情緒微微凝滯，但很快，他就勾起了嘴唇，眉目裏一派平靜，“嗯。”
    鄭銘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深沉，他看著你的時候，就像是深海裏的巨鯨，那般的專注，卻也讓人感到絲絲恐懼，有時候，最讓人可怕的，不是逼迫和威脅，而是這麼安靜的注視，簡湛明白鄭銘並沒有任何惡意，所以他很快放鬆下來，笑道，“我可不是徐時間，徐勵，並不是我的親人。”
    “可你還是很傷心。”鄭銘的話將簡湛整個人刺穿，他低下頭，不去看鄭銘的目光，良久後才道，“晚上出來吃頓飯吧，有些事情，要著手考慮了。”
    鄭銘抿了抿唇，他將唇拉成了一條線，幾秒後，他才讓自己的嘴角上翹，努力變得自然些，又過了會兒，他的目光也變得溫潤起來，“嗯，你處理完了，就跟我說。”
    簡湛點了點頭，將還有一些沒抽完的煙，扔在垃圾桶上的煙灰缸裏，看著煙霧飄渺，簡湛的聲音也變得悠遠起來，“鄭銘，真的不值得。”
    “沒有什麼值不值得。”鄭銘伸出雙手，想要摟住簡湛，可是最終，他還是將手輕輕搭在了簡湛的肩膀上，“隻要自己覺得值得，就足夠了。”
    “簡湛，你到現在都沒有和我說實話，但我並不覺得這樣不好，每個人都有隱私，是否能夠知曉別人的隱私，隻是在於你和那個人的關係是否到了那個高度，簡湛，既然我還沒有達到那個程度，那麼我能夠抱怨的，就隻有我自己。”
    “鄭銘。”簡湛打斷了鄭銘的話，他的臉色不是很好，他轉過身，讓鄭銘的手依舊搭在他的肩膀上，他注視著鄭銘的目光，看著那目光裏平靜下的複雜，心猛地一沉，“你回去吧。”
    鄭銘依舊看著簡湛，良久後，他將手收回，垂落在西褲的兩邊，黑色的西裝，襯得他更加穩重，也襯得更加挺拔，他的肩膀很寬，能夠給人很大的安全感，簡湛看了他一眼，有些疲憊道，“回去吧，到時候，我在和你聯係。”
    鄭銘是很明白自己的。
    可越是這種自然的明白，這種自然的接近，就越是讓簡湛煩躁，他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向後倒退，他不知道鄭銘有沒有在注視他，隻是此時此刻，他覺得他沒有臉麵見鄭銘。
    多麼可笑！那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自命清高的簡湛，居然也會覺得沒臉見人！
    沒臉見那個說得上是最親密的人。
    鄭銘瞧了他一眼，什麼話都沒有，靜靜的轉身離開了。
    這樣的行為，在簡湛的眼裏，就是包容。
    十分冷靜的包容。
    他很明白，情感中，不可能不代入自己的情緒，可他沒有想到，自己會崩潰的那麼快，鄭銘比他冷靜了很多。
    他突然覺得，那個一年前會做出那樣事情的鄭銘，已經不是他所認識的鄭銘了。
    所有的人，都變了。
    連他也變了。
    簡湛就這麼想著，在風中想著這個沉重，卻十分真實的事情，直到一陣腳步聲傳來，他才敏銳的戒備起來，當他看見是徐時間的時候，他慢慢的鬆了一口氣。
    “你都弄好了？”簡湛漫不經心的詢問。
    “已經弄好了。”徐時間的麵色有些沉重，他連笑容都沒有顯露出來，“湛湛，我不知道爺爺為什麼要把位子給你，但他總有他的理由。”
    “他的理由。”簡湛一想到徐勵的目的，他就覺得整個人都在發冷，連帶著那近似冰冷溫度的怒氣，也開始慢慢的燃生，恢複了以往的熱度，“雖說說已死之人的壞話的確不太好，但是徐時間，你很明白。”
    “爺爺他沒有做錯。”徐時間的態度倒是很坦然，仿佛他已經料到了簡湛會說這樣的話，“湛湛，當年那件事情發生的時候，我也在現場。”
    他也在現場。
    簡湛感覺自己的血液頓時凝結住，他感覺他身體裏所有的器官都供血不足，他們都在讓他感覺窒息，讓他感覺說不出話來，徐時間剛才說了什麼，他也在現場？他居然在現場！
    “他早就死了！”
    “我明明已經和他說了分手，我都和他斷絕了關係，為什麼你們還要這麼做。”簡湛沒有想到事到如今，他居然還能夠這麼冷靜的質問出這樣的話，他突然覺得這一年裏，這所有的事情，都逼迫著，讓他變得冷血，“為什麼還要將我困起來？這也是徐勵的命令嗎？”
    “沒錯，是爺爺的命令，我隻是執行者。”徐時間的聲音，冷的想塊冰，聽的簡湛的牙齒都在打顫。
    “徐時間，我沒有想到，當初的事情，你真的有參與。”簡湛深呼吸一口，他轉身看向徐時間，“讓一個無辜的人參入進來，這就是你們徐家的風格嗎！”
    “湛湛！”徐時間的聲音嚴厲了許多，“你別忘了你也是徐家人！”
    簡湛的氣，就這麼提在了那裏，直到感到喉嚨有些難受，他才慢慢的將氣呼出，他低低笑道，“好一個徐家人……”
    “湛湛，當初他阻攔了你的道路，我們就要做出相對的事情，我們不能放任事情變得更加混亂。”徐時間的聲音帶了一點溫度，他靠近簡湛，將他擁入懷裏，在他的耳邊柔聲道，“沒有什麼事情，是能順著自己的想法去走的，你想要所有的事情，都朝著你希望的方向走，那麼你就要有這個能力，你要足夠強大，強大到能夠改變命運。”
    可是湛湛，我們誰都沒有這個能力。
    所以隻能命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