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的路程約莫是兩天，莫皓三人在臨近傍晚時分終是到了。
    一下馬車，便可看到“清明居”三字遊龍飛鳳似地鐫在牌匾上，與周遭喧鬧的氛圍形成很大的反差，像是自成一派。搖搖晃晃的燈籠透著幽靜的光輝，偶爾飄飛的光點旋轉著，跳躍著，一點兒也不安分，直是往裏頭跑。突然，一點點不安分的小東西們碰到“克星”了，對它們來說如同巨山一般的陰影，把它們絆地不行。
    那是一個男人，歲月在他的臉上烙下了痕跡，獨獨一張背挺得直直的，一股子清正的味道，搖曳的光斑劃過上等的綢緞，與莫皓身上的如出一轍。那人一見莫皓，臉上勾起了個暖人的笑容，輕道：“少爺快進吧，莫涼了身子。”
    莫皓好笑地說說：“福伯，我也不是個小孩子了，哪能這麼容易著涼。”話這麼說，他也跨步進了清明居。說起福伯，可是和周叔一輩的呢，兩人說來，也是有那麼一點淵源的……罷了，此間趣事，還不足為外人道也。
    準備了上好的飯菜，室內一片通明，有些冷清的場子因為福伯幾人的出現才開始有了人情味。莫皓看著偌大的清明居裏頭愣是沒有他人，估摸應該是讓福伯給“打發”了。清明居作為莫家名下的家產，大凡是一些名家名流，都掙破了腦袋想往裏頭擠，並不是說這地兒勝似仙境可比京都之類，隻是這清明居有個不成文之規，品行不正之人，饒是皇親國戚，也休想進入。早在莫皓小時，曾經就有一個惡名傳遍京都的王爺上徐州遊玩，聽聞莫家有個清明居，圖個新鮮，就貿然地往裏撞，結果啊，被幾個黑衣的男子和眼前的福伯給丟了出來……羞憤之情，可以想象，雖說是個王爺，但到底，沒能做出什麼反應。本來好些人等著瞧莫家落個什麼下場，結果是屁點大的風聲都沒有，莫家還是好好的！這讓他們真真驚了一番，暗裏推論著莫家有什麼個通天本領，卻還是一無所獲……倒是清明居的名聲，愈發好了。
    四人齊坐一桌，在噓寒問暖中算是愉快地吃了頓飯，其中恒明和月珠緊著眉頭，似有揮散不去的疑惑，福伯問起，兩人才逼出笑容，搖搖頭說沒什麼。眼神放回碗裏頭的白飯，不過溢出的一些疑惑有幾分飄到了莫皓身上，莫皓呢，還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
    飯罷，莫皓去了頂閣，掩上房門時，兩抹焦急的影子匆匆踩了進來，莫皓輕挑著眉，眼中不掩笑意：“怎麼了，走得這麼急！”來人一是恒明二是月珠，兩人相視後點點頭，月珠便問道：“少爺，昨日……是怎麼個回事？”
    莫皓微微眯著眼，左手環胸，搭在另一條胳膊上，右手指腹則點著顳顬，似是在回想，末了淡淡地飄出一句：“是鬼手。”
    兩人一聽，心裏一沉，憂容立現。行商之人，最忌諱的無非有兩樣，一是命二是財，這其中又以命為最。江湖上一些很有名氣的殺手他們不會不知道，譬如鬼手，出了名的殺人狂，除了接些大案子之外，若是看誰不過，必然會找上門去，最後定是一家遭殃。一想到這樣的人盯上了自家少爺，兩人越發不安，這不，難看的青色幾乎一瞬爬到了他們臉上。
    莫皓將兩人反應看在眼裏，便知曉他們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他可是在給小野狼安功勞呢，怎麼就變味兒了呢，可真是……懶懶地拿起幾上的一盞清茗，膩歪在榻上，莫皓輕輕地抿了一口。嗯，香爽順口，醇厚含甘，是廬山雲霧。品著香茗瞧那兩人難看的臉色，他慢慢垂下了眼簾，道了一句：“是他救的我們。”
    突如其來的消息就像一滾燙的開水潑在兩人身上，恒明一臉吃驚，好似聽到什麼奇聞異事，月珠也是一樣，難得地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那個像個奪命無常的鬼手竟然會救他們！莫非是吃錯了藥！
    騰起的熱氣撲打在莫皓精細的長長的睫毛上，因沾了茶水的嘴唇透著粉嫩，一雙好看的眸子已然闔上，月珠恒明看他似乎乏了，便收起驚詫。月珠走到床邊，輕柔地將他手中的茶杯取下放回幾上，而恒明幫他脫下靴子後掖好被子，吹了蠟，兩人盡皆放輕步子悄悄退了出去……
    他們沒有注意到，就在門關上的那一刻，莫皓睜開了眼，如琥珀一般懾人心魂的眸子簡直令人沉醉，有些濕潤的唇瓣一上一下地動著，似是在說：“進來吧。”
    話罷沒多久，一絲清冷的月光就滲進了屋內，清光覆在莫皓的眸子上，熠熠生輝，恰若一塊古樸的美玉。此時這塊美玉裏映著一人的身影，糾纏在一起的發，凸顯的肉疤，越來越近的步伐，越來越完整的人……莫皓勾了勾嘴角，撐起身子攤在床欄上，勾起一縷發絲把玩著，問道：“嶽朗？”
    “嗯。”來人壓低了聲音，吐息有些紊亂，像是因為口渴，他徑直取了幾上的茶杯，一飲而盡……注視著他一切動作的莫皓，見他碰上自己剛剛才觸碰的杯沿，不禁眯起了眼，深沉的色彩在眼中若隱若現。另一方察覺到莫皓的直勾勾的視線後習慣性地皺起了眉，被人盯著的感覺不太好，即使是在黑暗之中。且莫皓的眼光就像是夏日的豔陽一般，直直的，不帶轉彎的，沒有猶豫的，簡直要把他戳出個洞。鬼手有些懊惱，礙於這裏不宜鬧出太大動靜才勉強抑製住吼他的衝動，但那份視線真的太過直接了，盡管在月色下不太明顯，但他清楚自己耳朵肯定是紅了，不，不僅耳朵……鬼手咬了咬下唇，從微微開啟的唇縫中壓出一句：“看夠了沒有！”
    莫皓彎起眼睛，回了一句：“沒有。”
    看月色蒙在鬼手發上，背上，腰上，再往下……他現在一定是個通紅的柿子吧，氣得臉色通紅，亦或是羞得臉色通紅，大概兩者都有吧。斂起了玩心，莫皓慢慢收回了視線，問道：“家裏怎麼了？”
    沒有莫皓的“視線騷擾”，鬼手終於能夠說正事了：“紅毒婦進了我的院子，我殺了她……”
    莫皓聽著點了點頭：“嗯……”而後見鬼手不再出聲，有些疑惑：“然後呢？”
    鬼手就快把唇皮兒給咬破了，自己剛給莫皓當個護衛，沒兩天呢就招來官司，雖然這次讓周叔壓下來了，但以後指不定又三三兩兩地來些尋仇的，估計莫皓也該煩了吧，終歸，還是得回到之前的生活了吧？
    “官府那邊來人了？”
    鬼手點了點頭，一股子別樣的氣息繞著周圍。這是在……鬧別扭？！莫皓偏著頭有些驚訝，不過一瞬便恢複過來，他很清楚鬼手的性子，一隻自卑的孤狼，怕是現在起了離開的心思了吧，但是好不容易才逮到的小動物，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開的。
    揚起一抹邪肆的笑容，似是將蒼生掌握於手中，鬼手不經意間的視線便緊緊定住了，莫皓挑起了眉，飛揚跋扈的邪氣從沒有這麼懾人，彎起的嘴角裏拋出一句：
    “嶽朗……既然進了我家的門，今生就是我莫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