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鴛盟三生,鶼鰈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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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寺外,楓橋夜泊。
清秋雨冷聲聲驟,葉斷更漏情不休。扶風細柳婆娑了三千世界,萬家燈火,早闌珊。楓橋下,蒹草才生,烏篷船沉默地經過方露新綠的石階側畔,船後浮起成行的漣漪。槳楫聲聲,又渡了誰人還鄉,數十年過,遊子曾三望……去時接天蓮葉無窮碧,如今歸來,也不過是……落雨殘荷透西窗。謝夕玦立身船頭,瞧著那點點淺青,幾不可聞地,輕聲一笑。
“回罷。”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遊從之,宛在水中沚。
自那日相逢姑蘇,兩人就於此暫住了十數日,謝夕玦也不提返京之事,山光水色間,卻也是悠遊自在。如今,竟是已至月底。
三更過後,便是,葭月初一。
登了岸,謝過船家,謝夕玦瞧著天色尚早,秋雨連綿,也就自撐了油紙傘,一路行去。
細看卻是把紫竹柄八十四骨油傘,緞麵卻是極絹柔的白練,細致地繪著幾許細細描致的丹青修竹,淺淺地暈開些鬆煙墨香。
廣袖博裾險些拖迤於地,袍麵上隱約勾勒著雲紋水樣,糾葛出冬日小雪的冷香。煙雲樣的烏黑長發並未戴冠束起,就這般隨意地搭在雪白衣上。握住傘柄的手同羊脂白玉一般顏色,修長而有力。長眉入鬢,狹長的眸子流轉著墨色清波,神色是久居高位的凜然,倨傲,孤絕雋永。不緊不慢,就如浮生紅塵中緩緩而行的過客,於一場千年方醒的飄渺幻夢裏轉身,徒自邀月承影,不計杯空杯滿。眸中兩儀,袖裏陰陽,舉目望,是滄海桑田;身自往,是,乾坤蒼茫。
路旁人,靜默而莊肅地,看他,撐著傘,漫不經意地,徐徐行過。
風輕雲淡,俊澤寧逸,華采如斯,正如是,天外飛仙。
一路行至解語樓分閣前,雨兀自大了些,謝夕玦瞧著那門前積起的泥濘,不覺間微疊了眉。暗暗歎氣,隻得提氣輕身,掠過庭牆,徑自上樓。
“回了?”安琅翾方才洗浴完畢,隻穿著貼身內衣,正坐在床榻上細細擦拭著長劍,聽見他推門,也不抬眼,隻淡淡問了聲。
“嗯。”謝夕玦脫了外衣,驀地念起一事,“你為我做的傘,是八十四骨紫竹柄。”
“是,怎麼。”
“無事,隻是想起,雷峰塔的,典故舊籍。”
“嗯。”
謝夕玦知他人後素來寡語少言,比之今日卻也好些,就知他是又在憂心楚東離一事了。便也不再言語,自去梳漱洗浴。
半晌沐浴了畢,著了褻衣褻褲,鬆鬆披了外裳,赤著腳便轉過屏風來。安琅翾手中長劍已是亮若秋水,便也歸了鞘,向床內挪挪,讓出些空閑來。
謝夕玦取了博山爐,焚上些沉香。也就上了臥榻,借著居室裏亮晃的燈光,靜靜研讀著本看了半月的棋譜。安琅翾瞧著他認真的模樣,煩躁的心神也就慢慢地,淡穩如常。
漸到戌時宵禁,謝夕玦聽得長街上巡邏兵士喝罵聲音,赤腳下床滅了桌案上的油燈,隻留下床頭的燈燭,微弱地,閃爍著昏黃光暈。兩人披於身上的外裳,細細疊好,置在床尾,兩把長劍,安放在枕下。
布好一應事物,上了床榻。安琅翾稍舒長臂,將謝夕玦擁在身側,暖和著他因方才的秋夜冷風而偏低的溫度。
謝夕玦沉默著,良久道:“先前你問我,楚東離一事……我想,我知道,是,何人所為……”
“誰?”眸中翻騰著寒涼的意圖,語氣是,極端的,肅冷嚴靜,
“謝無極。”
“嗯?”
“安平王謝無凡。”崖岸竣鐫的聲音裏,是極深的無奈,“我的,父王。如此,你欲如何?”
“若我……”
“不成。”謝夕玦抬眼看他,氣勢並不如何淩厲,卻,鋒芒內隱。
“如此,堅決?”
“是。”
“確定?”
“是。”
“你……”安琅翾稍凝了眉,眸色寒戾,“莫非便要東離,平白,受此折辱?”
“眼下,不成。”謝夕玦也是皺眉。
“眼下?”安琅翾發覺些許異樣,“你想,怎樣?”
“不怎樣。”坦然迎上他的目光,眉目間匆匆閃過一抹冷漠,“三人命,天下傾。這解夢辭,你可還記得?”
“自然。”心中浮起一個念頭,安琅翾等待著回答。
“謝無極,便是這,三命之一。”
心中所念被證實,安琅翾疊起的眉更深鎖幾分。卻也隻是靜靜地,看著他。許久,微歎一聲。
月光正好。借著清冷月色,瞧見他堅若冠玉的五官,竟也柔緩些許。
忽然就有什麼,自心底,洶湧出來。
——是平緩無波的海麵,浩浩而起,乍起波瀾。
謝夕玦正微凝著眉,疑慮地看著眼前人眸中變換的波瀾,卻猛地被一雙有力的,方才擁住他的手,穩穩地,按住了肩。
並不用力,然而,萬分,堅決。
安琅翾陡然貼近,貼上枕邊人耳際輪廓下的,玉色皮膚。唇上所觸,分明是寒洌的,卻為何似成了,炎焱的火熱。
最初的輕觸,試探的淺吻,逐漸地演變成,深入的吸吮。
謝夕玦覺出耳畔的濡濕,以及,他流連而過的熱度。不適地抬首,便要製止這般行徑,卻在下一刻,被堵住了,唇。
安琅翾有一瞬的意外,便也有了些微的,停頓。
豐潤的唇上停駐著淺淺的清冽,即使從未有過這等事的經驗,卻也能,憑借著本能,細細地沿著堅朗的唇線,勾勒,描繪。而後,不會太重地,啃咬,舔舐。激切地,甚至有了幾分咬噬的意味。謝夕玦微一怔忪,深色的眼中安緩靜止,卻又有什麼,翻覆其中。
因為近距離的壓迫廝纏,以及,唇上緊密的摩挲糾連而有些,氣息不暢。謝夕玦微啟了唇,試圖平息窒塞的呼吸。
本能地靠近,寒涼的唇齒感覺到暖意,安琅翾激烈地索求著,一寸寸地描繪,掃過牙床,上顎,纏繞著同樣的柔軟溫暖,糾鎖出,幾欲噬人的,如火深情,和,深入骨髓的,脆弱疼痛。
——為何,似在恐懼著,什麼?是否是因為,我先前,那般的,涼薄。
狹長的眸中閃過些不明意味的光亮,謝夕玦不再抗拒,極盡溫存地回應,淺淡,安緩,溫暖,款款。
唇舌交纏。
但,畢竟,要有人,止住這一切。
——以免這樣的熱度,焚燒成,欲念的焰火。
輕輕推開欺在身上的男人,謝夕玦疊了長眉,複又緩緩放平。
“夠了。”平淡至極的聲音,卻還有幾分低低的輕喘。
“嗯。”同樣淡然,深藏著,些微暖意。
“夜深,睡罷。”
“好。”
——鴛盟三生,鶼鰈情深。
——就此,將此身此心,盡數,沉淪。
同席同枕,同被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