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沒有前生也沒有來世，隻有今生今世值得我們去珍惜，隻不過今生今世分為兩個階段：我們的肉體活在世上的階段、我們的靈魂與神皇相伴的階段。當我們活在世上的時候，要學會敬畏他，因為他給我們創造了這宇宙，我們一生中所有的苦痛他都知道，所有的愉悅他也都知道，要敬畏他。”
    米雪腦海裏不斷回憶起聖賽路娜神官的勸導，在她的記憶中，神殿的神官們說話就好像唱詩一樣，一字一句都是那些獻給神皇的讚美的音符，起伏平仄的旋律就這樣回蕩在神殿裏，被神殿高高的穹頂放大後直達每個人心中。
    “賽路娜大人，你說，神皇他是什麼呢？”一個小孩天真地問，銀鈴般的聲音叮叮當當的敲在神殿的牆壁上。
    “神皇啊，他是一個靈，是世界的創造者，是我們的守護神，不過凡人是不能看他的，他很純淨。”聖賽路娜俯下身子單漆跪下，她輕輕把那孩子牽過來，孩子出神地看著聖賽路娜，她的美貌連天使加利利都為之傾倒。
    “那……我們怎麼樣才能看見他呢？”
    “好孩子，我們雖看不見他，但是我們能聆聽他的話語，他的話像是天上來的甘露。總有一天，我們的靈魂經過聖潔的蕩滌後，我們就能看見他了。”聖賽路娜的一頭秀發自然披下來，額前的冠冕的光彩並不鮮亮卻給人寧靜優雅的感覺。
    躺在神皇的慈愛懷抱裏，米雪全身的肌肉都鬆懈下來，她感覺周身都是天鵝絨，那種並不細膩卻溫暖柔軟的觸感一點點侵蝕著她。
    夢境世界是獨特的，這是屬於自己的空間，這個空間超越時空本身，你可以在一秒鍾的時間裏幹成百上千的事情而不會有人來阻撓你；夢境也是安全的，不管發生多麼可怕的事情，隻需要醒過來就會煙消雲散。
    米雪就這樣迷迷糊糊地走在一片濕漉漉的草地上，雨後的草地青得刺眼了。準確的說這是一片草原，目力所到之處除了草還是草。她低頭看了看地麵，雨露灑過的草尖上這設置精致的彩虹。
    好像是小時候吧，大概八九歲的樣子。
    我怎麼會記得那個時候的事情呢？她僅有的一點意識在詢問著，不過這無關緊要。
    飛機引擎的轟鳴聲打破了這草原的寧靜，一隻白色巨鳥拖著細長的煙跡從這個小女孩頭頂掠過，機翼卷起的狂風險些把她刮倒。煙跡擴散成朦朧的畫麵，轉眼間又是另一番景象：
    黑漆漆的廣場、驚慌失措的人群、毫無目標的槍聲……
    “啊！不——”伴隨著一個女人歇斯底裏的尖叫，米雪驚惶地回頭，隻看見她身上像著了鬼火一般，綠色的光從腳部向上蔓延，所到之處她的身體像落水的泥人般崩碎，在綠如蛇眼般的火中灰飛煙滅，接著她的胸口也開始燃燒。
    女人的叫喊聲貫穿她的耳膜，那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叫聲，米雪感覺身體裏的每一根神經都被針刺了一下，她僵立這，臉色刷白。
    那個女人就像投入火盆的紙片一樣燒成飛旋的塵埃。
    海風卷著鹹濕的空氣亂撞，她牽著母親的手有些茫然地站著，四麵是黑色的海水。
    天空已經不再是她熟知的模樣了，那澄澈的藍色的世界現在遍布傷痕——噴射戰機留下的白色尾跡像群蛇般交織在一起，蛇群的爭鬥一直從海平麵延伸至中天，撕咬、追逐、纏鬥……她很害怕，害怕曾經的藍天再也回不來了，害怕那些從天外出現的怪物奪走媽媽。
    “別怕，別怕，別怕！”
    母親的安慰在耳畔響起，夾雜著海浪翻滾的響聲，她感覺像是一劑安慰劑溶入喉中。
    “她總有一天會麵對的，這是最後的希望了，總有人要在新世界裏生活。”旁邊一個穩重如同洪鍾的聲音響起，她怯生生地抬頭的時候隻看見那一身純白色軍服筆挺。
    將軍的目光一直望著天上的那些痕跡，它們像是一刀一刀刻在天穹上，把天穹劃得遍體鱗傷。將軍可不是會悲秋傷春的人，他心中深諳這場戰爭對於共和國的重要性，成王敗寇或許都是輕的。
    “喂！喂！喂！”
    米雪隱約聽到有人在喊自己，這聲音像是從天上下來的一樣，不像人的聲音。時空再次倒轉，周圍的一切仿佛陽光下的冰雕融化變得模糊了，另一番景象又從地麵上升起。
    沒有聲音，空氣似乎都凝固了，隻有鋪麵而來的熱浪是真真切切的。
    過了許久她發現自己站在一處完全陌生的街道裏，路兩旁的商鋪的霓虹燈殘破地閃爍著，噼噼啪啪的火花不停跳出來。沿著街道望過去，霓虹照亮的一條通路中間仍舊漆黑一片，她就這樣失魂落魄地站在街心，高跟鞋也甩出去好幾米，落在那一堆瓦礫裏麵。
    那一天，她正好十八歲，那一夜，她失去了至親的人。
    “喂！說你呢，不要命了！”
    命？
    我已經是被世界拋棄的人了，生死於我而言有什麼區別嗎，還不如被剛才那一下帶走來得痛快啊。這樣想著，她還是轉過身去，隻看見朦朧的燈影裏有個人的輪廓，與其他逃命的人不同，他站在那裏像個守衛。
    “危險，快趴下！”對麵的人突然高喊起來，說話的同時她麵前的地麵突然被一束光照亮了，也就是這一秒鍾的時間裏她看見了少年的麵容。
    太空艦隊的炮彈拖著刺目的光芒一頭紮下來，落在距離他們不到兩百米的路麵上，頃刻間就把大半個街區夷為平地。衝擊波如同猛獸般狂奔過來，她先是被氣流拋起來，接著又重重摔下來。
    還沒死嗎，現實又跟我開玩笑了，該死的總是死不了啊。
    等到再次恢複意識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正趴在少年的背上，少年的體魄並不算強壯甚至還有些削瘦，但是她趴得很穩，不知不覺間倦意敲門了。
    “我該說你勇敢呢還是說你蠢啊，那個地方的人都跑光了你還傻乎乎地站在那裏，這下可好弄得半條命都沒了。”少年多少有些埋怨，但他似乎並沒有扔下她的意思，她在迷糊中睜開眼睛猛然間發現自己的臉就耷拉在少年肩頭上。
    “你醒了，我跟你說了半天話就怕你這一下過不去，誒你還真算是命大，你好好趴著啊，我們要趕緊追上去，人群已經走遠了。”
    “去哪？”
    “去江邊，我爸爸的朋友會開車來接我們，市裏麵已經不安全了，我們要在今晚就出城去，天知道下一波空襲是什麼時候。”
    她已經沒有說話的力氣了，現在除了相信這個人沒有別的選擇，剛才的炮轟給她的背上留下了傷，隨著意識的漸漸恢複，疼痛感也越來越強。少年加快了步伐，可背上還是那麼平穩，少年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就在耳邊。
    “你背上的傷隻是外傷，應該是剛才的碎片劃破的，等我們到了我幫你處理一下就好了。”
    “嗯。”她在疲憊中擠出一個字，再也說不出來了，她就這樣靜靜地趴著，隨著少年呼吸的節奏，任由倦意把自己帶走了。
    夢境的水麵再次被擊穿，命運的漣漪層層擴散，意識的淺層處米雪心中產生了千百個不解，她不明白這些夢境的含義，也不知道這究竟是源自自己記憶的聯想，還是精神緊張下的幻覺。
    “過去的事情，不管是悲傷還是喜悅，都一並在冬眠中忘記了，因為神皇要你們活在這個幸福的新世界裏，你們的痛苦他消去，你們的歡樂他代替。”聖賽路娜的歌聲又在腦海中響起，她那天使般的麵容映襯在水中，過往的人們無不崇拜。
    過去的記憶都一並在冬眠中消除，夢境隻是精神壓力的幻覺。
    米雪慢慢睜開眼睛，朦朧中看見四壁的燈光環繞著自己，她下意識地眯了眯眼睛，計算機助手似乎察覺到了這個細節，很快房間裏的燈光調暗了下來。
    “這是夢嗎？”
    “你現在不是在做夢了，這裏是我家，你剛才倒是做了很有劇情的夢，我聽見你一直又叫又鬧的，能跟我說說你夢見什麼了嗎？”屋外走進來一個男子，他穿著一身黑色的休閑衫，衣服上沒有那些克頓人常有的全息窗口和納米結構，倒是顯得原始古樸。更重要的一點是，他和米雪一樣都是黃皮膚。
    “你……是冬眠者？”
    “你們都喜歡這樣稱呼別人嗎，這個時代還有幾個冬眠者，誰他媽沒事一睡兩百年啊。”
    “那……你不是？”
    “我是。”他在床尾坐下，認真的說，米雪聽後感覺一陣無語。就在那人準備開口說話之際，屋外又一人走進來，來著有著高挑結實的身材，隻不過麵如白雪，眼若冰湖。
    “他……”
    “哦，他是我的再生人助手蘭登，我們一起工作兩年了，我是莫宇航，你的飛船就是墜毀在我的院子裏。”
    “哦……那真是……”米雪感覺喉嚨一陣火燒的疼，不禁幹咳起來。
    “你別說話了，蘭登，去拿水過來吧，她看起來狀態不太好，順便通知一下雅婷，這附近也隻有她懂得怎麼修理飛船，快去。”
    蘭登領了吩咐出去了，不一會兒他端著一杯水慢慢挪進來，米雪接過杯子後驚奇的發現這個杯子跟自己見過的完全不一樣。
    “嗯？”宇航看出她神情上的異樣。
    “哦，沒什麼，我就是好奇為什麼你們的杯子是這種透明的材質，市麵上賣的不都是自動感應杯①嗎？”
    “這就是普通的玻璃杯啊，你不知道？”
    “玻璃？好像在哪聽過這個東西。”
    莫凡被她這一問還真懵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哦，現在已經不使用這種材料了，玻璃嘛……就是凝固的矽酸鹽混合物啊，非晶體的。”
    米雪低下頭很認真地把水喝完了，等她再抬起頭的時候，莫宇航站在門外和蘭登交談著。
    “老板，大叔剛才讓我叫您去見他，說是挺特別的事，您看她這邊是不是要等雅婷小姐過來再說？”
    不料莫宇航擺擺手，道：“大叔的事重要但不緊急，可以緩一緩，我還是先在這裏等雅婷過來吧。”
    ①自動感應杯：能夠感知溫度的杯子，在克頓人的生活中十分常見，通常這種杯子能自行將水溫加熱至人體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