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是一首《Myheartwillgoon》的低吟淺唱，楚璃在後座看唐雁遞來的信。蕭浩按著從前的習慣在楚璃生日的時候為她寫下祝福，雙魚座的溫柔浪漫無心成自然，成了纏繞發絲的淡香，最妖嬈的玫瑰卻隻綻放在記憶裏。保姆車是城市裏迷途的甲殼蟲，在突如其來的密集雨點中避無可避。
    楚璃拿出手機，看著上麵的23：29跳成23：30，剛點下綠色的撥號鍵又在看到那最後堅守的9％的電量時按了返回。她不敢聽歌不敢上網不敢玩遊戲，卻仍擔心年歲已久的手機會提早離去。手機被放在後座上，側臉映在暗色屏幕上影影灼灼。
    雨沒有半點要停息的意思，擊在沉默佇立的路燈上連成一片白茫茫的回聲，保姆車拋下流光若帶的城市往郊區的道路駛去。郊區原來有一間學校，但由於地段的糾紛，那間學校隻接收了一屆的學生便另尋了地段經營。
    零星的燈光鋪成雙子座的圖案，在墨漆般的天空下透出希望。楚璃隱隱覺得，快到了。
    郊區的路有排水不暢的坑窪，車子或深或淺地走著，仿佛在汪洋大海中浮沉。楚璃看著倒退的景物，突然記起坐落在郊區的學校是蕭浩幫他完成課題研究的地方。那是蕭浩還未紅得在機場就被人圍追堵截，還可以戴上茶色變光鏡便拎著冒白氣的哈根達斯毫無顧忌地在不敢吃甜品的楚璃麵前享用。
    盛夏的威嚴在暴雨中消退無蹤，楚璃看著依舊沉默的手機，問道：“他在哪？”
    車子明顯放慢速度，溫吞地停穩。唐雁從倒後鏡中看到楚璃的印染一字肩襯衣，語氣帶歉：“蕭先生說要給楚小姐一個驚喜，所以，Moon，別為難我。”從楚璃上車的時候開始，唐雁就一直害怕楚璃會問蕭浩在哪，還好，他還是拖到了終點。
    “楚璃，我明天就去簽約，以後會很忙，不能來陪你了。”有那麼一刹那，她腦海中是蕭浩的話。
    瞧，你還是來陪我了。楚璃心裏盡是暖意。如果覺得還有什麼不夠好，那隻是時機還未成熟。但是，太多的時候，時機成熟了，砰的將風景炸得一塌糊塗。
    楚璃略帶興奮又頗顯為難地看了一眼自己寶藍色的小羊皮高跟鞋，暗歎一句選鞋的不明智，也明白了Jane為什麼會給自己一套學院風的衣服。才拉開車門，濕冷的風與空調的幹冷截然不同，卻一瞬間帶走微起的醉意。唐雁迅速瞥了一眼手機，在楚璃身後追了一句：“楚小姐，不管遇到什麼，請冷靜。”
    楚璃點點頭就撐著雨傘往學校走去，蕭浩在信裏說，在演講廳準備了禮物。
    看電視的時候，唐雁一直覺得封鎖不了消息隻是出於一種劇情需要，但現在，保持寧靜的狀態，才更像一種刻意的劇情需要，一種虛構的安排。唐雁抱著反正都失業的心態在做慈善。
    “喂，我是唐雁。”電話那段不知說了什麼，唐雁頓時覺得自己有足夠的資本進軍演藝圈，“所以，你要我帶著Moon繞圈子，我開著君小姐的車，不會引來記者的。麻煩叫白桑無論如何先引開那群記者，我們剛剛才到學校，怎麼樣也要給我們半個小時把。”電話那段沉默幾秒，爆出一句足以取消危機公關們假期的話，唐雁仿佛看見了獎金軟軟地離他遠去，“我明白了。”
    唐雁臉色一冷，將才結束通話的手機猛然摔在堅實的水泥地上，瞬間砸爛了屏幕。
    “去你的。”唐雁拉開車門往演講廳走去。
    正負電荷相撞在演講廳劃出一道霹靂，準備的真心話卻被命運以顛倒的姿態推成一次大冒險。烏墨將驚喜的喜字抹去，頃刻便麵目全非。
    唐雁從來都沒懷疑記者們的神通廣大，他隻站在演講廳的後門，燈半明不暗地照著白板上的漫畫，幼年化的蕭浩捧著和自己一般高的蛋糕，笑吟吟地站在水靈得幾乎歡脫的“生日快樂”旁。
    楚璃微笑著坐在前排看短信，完全不在乎隻有5％電量的手機是不是在苟延殘喘。
    定時短信發送真是禍害。人明明就已經，不在了呀。在青鐵般的事實麵前，煙花般燦爛的歡愉轉瞬變得蒼白無力。
    “阿Moon……”楚璃抬頭時的期待讓唐雁的話如鯁在喉，她才二十三歲，還帶著青春的明快綺麗。
    “你問一下蕭昊到哪了，他聽不到電話麼？“楚璃裝得滿不在乎，”我最多再等五分鍾。”
    蕭浩根本聽不了電話，根本來不了。城市的飛速發展讓泥頭車恨不得擁有蘭博基尼般的風馳電掣，吃過夜宵的司機灌了一大杯啤酒，三兩天的連軸轉運行讓他睜著充著血絲渾濁的眼上車，拔開鑰匙。用竹簽怕也難以挑起的眼皮合上了不過十秒。
    足夠了。
    當喇叭在耳旁拉起警報，猛地驚醒卻如受驚的奔牛一般錯誤地將力灌在油門上，還來不及反應便將一台烈火紅的蘭博基尼撞得分崩離析。飯碗不保的恐慌讓惡念長成墳上的荒草。倒車，全速，沒有車牌的泥頭車披著夜色逃之夭夭，那個司機不知道，被他軋成廢鐵的車子裏，坐著他女兒最喜歡的男明星。
    “他不會來了，Moon，蕭浩出了車禍，當場死亡。”慘烈的現場濃縮在當場死亡四字內封住血腥。
    “喂，今天是我生日，不是愚人節好麼——”楚璃黛眉一挑，擺出一副無辜的表情。
    被珍而重之擺入樅木盒子的手機在受到猛烈衝擊的時候連同保護殼一起掉進死角，在一片深紅暗黑的液體中幸存，也讓一條短信穿越了生死的界限。被打碎的時光之鏡每一塊都有星光燦爛，連到手的美好都不過虛幻。
    在從心底裏便不願相信的人那裏，沒有鐵證如山，再多的解釋也是枉然。唐雁奪過楚璃的手機，撥號，開微博，難過的追問的沉思的仍是堆了滿屏。
    並不是完全沒有準備，經紀人的放任，唐雁的沉默，蕭浩的缺席。一切早有先兆隻是自己還猛然不知。過了今天，大概就要公開他們的關係。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站在他身邊。楚璃根本沒有想到會和蕭浩有生死同日的一天，她的生日，他的忌日。
    璃。怎麼一個人的堅持可以這麼長？五年了，你沒說出的我都知道。從求學到出道，你都一路跟著。盡管我遇上了很多人，但沒有人可以代替你給我的那種感覺。我不是蕭昊，無需遊走於後宮三千間。你不是月璃，不會轉身淒涼。我決定了，我隻用一句話給你慶生，那就是——我也喜歡你。
    蕭浩的短信長得出乎楚璃的意料，悲傷失望在此刻落下帷幕，喜悅將心房填得不留一點空隙。那時，她還在疑惑，蕭浩怎麼沒有親自來說。抬頭，熱切的期待撞上欲言又止的遲疑，所謂真相殘酷得帶著切膚之痛。
    “是我害了他……”頭腦嗡嗡地響著，最難受不是從未擁有，而是擁有後又被硬生生的奪走，回憶肆意張狂卻偏要在現實故作堅強。楚璃用手背抹去淚水，除了拍劇需要，她幾乎要忘記自己還會流淚。
    在告別流年的時候，他最後一個想到的是她。對他而言，那一刻便是永恒。以後，再也不會有人不允他和她在一起，因為，那一段情的男主不在了。我們並沒有攜手萬裏怨懟收場，隻是哪怕將劇情拉得再長也拚不出一個圓滿結局，那就放手好了。
    “Moon？”唐雁以為，楚璃會大哭一場，至少會抽泣一陣，但沒有，她抹了流下的淚水後便真的沒有再流淚，他看著如斷電一樣的楚璃，隻得輕喚她的名字。
    到底是入了娛樂圈的人，楚璃將馬尾一撥：“唐雁，辛苦你先去擦一下白板，沒有幾人人知道我這個號碼，等下你開車我打車，你繞遠一點，我們公司見。今晚大概還有陣子鬧，你明天再補眠吧。”
    “等等，我們為什麼要分開走？”唐雁疑惑頓生。
    “他是來為我慶生才出車禍，而你，是他最後一任助力。記者們的筆你不是沒有領教過，不可以……”楚璃吸了一口氣，硬生生逼回淚水，蕭浩一定不想見到她哭，“絕對不可以，讓他們有利用蕭浩借題發揮的機會。”唐雁細品其中意思，腦補出一個標題：癡情皇帝不幸車禍，狡黠助理趁虛護花。頓時一陣後怕，馬上便同意了楚璃的做法。
    在蕭浩和楚璃雙方經紀公司的共同努力下，蕭浩的死很快便風平浪靜，在盛夏蟬鳴中消失無蹤。
    白駒過隙，三百六十五天以後，她已經遊走自如，已經不需要違背自己的意願討好別人。夏雷雨，還仿如那一天。楚璃一個人撐著傘佇立在墓前，指腹緩緩地掠過嵌入大理石內的照片，誰也看不見墨鏡後的銀光。
    回憶蟄伏在心底，偶爾也會亂了方寸。唐雁後來為蕭浩送來的情侶對表楚璃一直沒帶過，也是直到今天，她才知道手表後麵藏著她大學時的照片，她在圖書館看書，側臉靜好了一段歲月。
    楚璃相信，她和蕭浩間有過永恒。盡管不曾相守白頭，但他給予的印記經時光在生命中折射出斑駁迷離。
    你會在我心裏，直到生命終結之時。這是她給他的心諾，必守一生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