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裏之外，翠竹屋簷下，黑袍加身的男子麵朝窗口而坐，有意無意的數著屋外落葉幾許。
    刻滿歲月印痕的木桌上獨獨隻放了一盞茶，一盞清澄碧綠、香氣襲人的碧螺春。
    男子並不喝茶，隻左手食指蘸了茶水，在桌上點點劃劃，時而低頭思索一番，指尖上紅腫了一片卻也覺不出疼痛來。
    又是晚雨，滴滴答答好不煩人。男子將茶潑向窗外，倒頗有潑了滿腹心事的意思。許久，他揉捏一番眉心，沉聲道：“便按原計劃行事。”
    角落中黑影一動，自是有殺手無聲無息替他取人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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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歡愛過後的身體疲憊不堪，言婼風扶著腳步踉蹌的蘇殷，眼角含淚。
    “事情都辦妥當了？”
    言婼風心中苦澀，這人到了如此田地，首先想到的還是程黎淩，當真是愛傻愛癡了不成？
    “是天耀的人。既然穀主肯助公子，自然不會食言。”
    蘇殷點點頭，除盡身上破爛不堪的衣物，跨入浴桶，緩慢地放鬆身體。
    “那人……倒未曾虧待於我，此番相助，想必日後……”
    言婼風輕柔的擦拭著蘇殷的背脊，玉般光潔的背脊上鞭痕交錯縱橫，更有歡愛時撕咬扯抓留下的淤青，但無論這少年遭了多少折辱，在婼風心中，他也如同剛下的白雪最是純潔無瑕。
    “公子何必擔憂明日之憂？穀主賣了這麵子必然是有事求於公子，公子何不端高姿態，唬一唬他呢？”
    蘇殷嘴角一彎，彈了滴水珠在言婼風臉上，“就你這丫頭鬼機靈。”此刻哪還有半分大殿之上的痛徹心扉。
    不禁想起皇甫铖悲怒交加的神情，蘇殷一聲冷笑。這戲看來演的還算到位，挨上幾腳幾鞭，甚至在他人身下承歡……若能換得黎淩平安，倒也不虧。
    思及此，蘇殷顏色一變，慌忙道：“婼風，快取刀碗來。”
    婼風水袖一揚，已是左手執短刀，右手端青瓷碗，畢恭畢敬的站在了浴桶邊。
    刀出鞘，蘇殷眸中寒光一閃，刀子狠辣的朝著心窩而去。言婼風大驚失色，顧不得尊卑，反手緊扣蘇殷手腕，“撲通”一聲跪地。
    那刀尖已紮入左胸半寸，卻被止住了去勢，此刻便也隻好拔出。蘇殷心下氣惱，口氣不禁嚴厲，“這是為何？”
    “屬下逾矩，請公子責罰。”
    蘇殷一愣，反倒輕鬆自在了起來，“婼風，你做事必然有一定道理，說吧。”
    言婼風清了清嗓子，道：“此刻取心頭之血，公子九死一生，徒惹狗皇帝生疑。況且……此等條件不利於養病，若想從皇宮中全身而退，便是難上加難了。”
    蘇殷細細推敲一番，果真如此。隻怪自己為救愛人心切，竟差點犯下了這等大錯！心慌之餘不免對言婼風更加重視起來。
    深吸一口氣，清理幹淨身體，蘇殷籠著棉質的純白中衣，側身立在桌旁，刀下，嫣紅的血液從手腕破口中湧出，先是一滴一滴，接著從斷斷續續連成了一條細線，流入碗中。
    梳著蘇殷青絲的手一頓，言婼風輕聲問道：“公子，這……”
    蘇殷草草在傷口上撒了點止血藥，把碗遞給婼風，“黎淩這樣灑脫的人，想必把那毒酒喝的一滴不剩，就算穀主華佗再世也不定能救活他……這血雖救不了人，好歹能吊著口氣，你速速聯係天耀的人，把它送去。”
    婼風應了聲便出去了，至門口，看到背靠廊柱，懷抱佩劍，正在假寐的夜十九，嫣然一笑。
    月色下一身勁裝的男子睜開雙眸，堅毅的臉龐在月光的暈染下不見柔和反倒更為冷峻。他抬頭環顧四周，確認無誤後方才對著言婼風一點頭，投向屋子的目光也溫軟了許多。
    言婼風輕手輕腳的走到他身邊，伏在他耳邊道：“公子身子虛弱，你可莫要再笨手笨腳的惹惱了他。”想起夜十九第一次伺候公子沐浴的樣子，言婼風又是發出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不過也是，男子那處本不用來承歡，夜十九一時難以接受，也在情理之中。
    夜十九道了聲我省得，將劍從右手換到左手，閃身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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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外，一散著長發的男子正來回踱步，不時抬頭望一眼城頭，眉間憂慮之色卻是越來越嚴重了。
    一小廝打扮的少年輕聲道：“少爺，現在已是醜時，程公子他……”
    水天瑟冷眼一瞥，那少年立時嚇得禁了聲。
    “怕是生了什麼變故，醜時已到，我們先回去。”
    剛要轉身，卻見城上四人飛身而下，而後麵緊跟著的兩人正抬著一物。
    “是程公子！”少年欣喜道，卻見水天瑟眉頭越發皺緊。
    “不，這等輕功，怕是我和黎淩都不及。”他合掌一拍，當下帶領著自己的手下隱在轉角暗處，作壁上觀，倒沒了半分插手的意思。
    眼看著六人越行越遠，少年急了，“少爺，我們就這麼看著？？？”
    水天瑟眉毛一挑，“你當程黎淩是吃素的？這幾人八成是他相好的手下，他若算不到這一層，也就是該死。”
    說罷揮揮手，叫手下人該散的都散了，自己在空蕩蕩的街道上遊蕩了一番，遂朝著六人方向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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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殷師承無歡穀，無歡穀有兩大宮，一為裴影，二為素花。裴影皆是男子，以培養殺手為多，拳腳功夫和內力自屬上乘。裴影分天耀、火種、土腐三門，天耀主攻，幹的是收人錢財替人消災的買賣。火種主防，重在培養穀主貼身仆從與穀內護法。土腐是裴影最為神秘的一個支係，百裏挑一，挑選出的男子皆是穀主的死士。素花則由女子組成，分為金淩、木辰、水痕三門，金淩主醫，木辰主毒，水痕卻是機關暗器中的一把好手。相對而言素花女子的功夫稍顯不足，但素花一般不會被派出穀去執行任務。素花的首領名為洪鈡書，花甲之年，很不受蘇殷待見。裴影的首領也是無歡穀的穀主，但從未露過麵，蘇殷也從未琢磨過透他。但這人救了自己，收養了自己，自然也就對他親近些。
    而此番出穀的六人，正是裴影天耀的人手，輕功自然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六人一步不停，身影形同鬼魅，往無涯山上掠去。
    水天瑟使勁平生所學，卻還是在無涯山底追丟了六人。他憤恨的一拳砸在樹幹之上，隻怪自己平日疏懶，此刻卻幫不上程黎淩一丁半點的忙。靠著樹幹急喘著氣，他轉念一想，程斐陌對程黎淩是何等感情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既然人在程斐陌的手上，斷然不會出什麼岔子。
    水天瑟略略平息了心底焦灼，轉身背對著無崖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