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向是很快的，從春意綿綿到蟬聲迭起，從小鎮破敗熱鬧的麵館到幽深寂靜的烏山也不過兩三月
    光景。
    林安自小在鄉野長大，深山老林也去過多次，可未曾見過烏山這樣的，單是望一眼，便讓人害怕。
    還未到山腳，隻遠遠看到群山起伏，墨綠的影子仿佛帶著殺氣。林安常聽人說蜀道難，天險難攀，他沒有見過蜀道有多難，這烏山雖是群山環繞，可像把出鞘的刀，浸染了太多的血，筆直筆直地指著蒼天，高聳入雲不過如此，既險又峻，常人如何上的去。這天蝕教果然同話本裏的邪教一般選了個易守難攻的地界作巢。
    林安還想著待會自己是長翅膀飛上去還是怎麼的，趙乘風拉了下韁繩，“到了。”
    這是烏山下的一處小鎮，多年前本是一處荒地，因著天蝕教逐漸繁榮了起來，成為天蝕教的附屬，供著教中吃穿用度，但因鎮上居民隻是普通百姓，正派人士也不好打殺，與天蝕教有往來的各派也偶來此處，這怪異的小鎮就這樣存活下來。
    林安初到此地，並未覺得與他處有何不同，一樣的販夫走卒，一樣的酒館小攤，偶見佩劍掛刀的武林人，麵上也和和氣氣，好似這是世外桃源。
    正值盛夏，街邊種了密密垂柳，勃勃的綠意盎然，輕風托起柔軟的柳條似是要送到人的心坎裏去，很難想象不遠處就有一群殺人如麻的邪教眾人。趙乘風一身黑衣，整個人透著冷峻和殺氣，與這平和的小鎮卻又奇異的和諧，渾然一體。隻有看到他，林安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在誰的地盤上才明白自己到底是個什麼身份。
    他們並沒有馬上就進山，趙乘風倒也解釋過，說是教中並未準備好，待到萬事周全即迎少主進山。林安隻得隨他。
    林安一行人在天蝕教在鎮上的分舵住下，分舵的管事是一個笑眯眯的胖子，滿口金牙，渾身透著一股生意人的算計，這其實是暴發戶吧，說好的江湖人呢。“敝姓楊，少主如有問題盡可吩咐。少主叫小的往西小的絕不往東，少主的話就是小的的一切，少主就是小的的再生父母，少主。。。”楊管事滔滔不絕，林安頭疼。
    “行了。”趙乘風金口一開，楊管事馬上住嘴，一臉殷勤。“今日早些歇息，明日還有事情。”金口趙乘風對林安說道。林安斂首點頭，“好的。”
    分舵不大，三進三出的院子，院裏種著些時下的瓜果蔬菜，還用籬笆在角落裏圈了一塊地養了幾隻雞，屋簷下掛滿了紅豔豔的辣椒，後院搭了個葡萄架，架下擺放了套竹桌竹椅，一旁是一株粗壯繁密的槐樹。這真的是邪教分舵嗎？他們是在這兒乘涼還是做農活啊？這分舵是拿來幹嘛的？林安不解。
    夜，蛙聲起伏不停。林安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心裏的不安揮之不去，感覺周圍布滿了陷阱，不管怎樣走，都會掉下去。這天蝕教就像是黑夜裏的張大嘴等著迷路的遊人進去的惡魔，偏偏自己還真的傻乎乎地送上門。
    林安披衣下床，出去透透氣，剛打開門，就發現一黑影佇立門前，不由大叫，“啊——”就被黑影捂住了嘴推進房裏，“是我。”聲音低沉，是趙乘風。林安睜大了眼，不住點頭。趙乘風這才放開他，退開幾步，皺眉道，“林安。”
    林安忙喘幾口氣，差點被捂死。
    “你聽好，”趙乘風表情一如既往地嚴肅，卻又和以前不一樣，“明日會有教中幾位長老和重要人物見你這位少主，你的一言一行皆不能有任何偏差，明白？”
    林安不由笑道，“我怎麼可能會沒有偏差？我不是在外流落多年的少主嗎？怎麼做出個少主的樣子來？你帶我來這裏不就是驗證我是否是你們天蝕教的少主嗎？難道在沒有證明我的身份之前我還得替你們管理下教務？”趙乘風沒有說話，隻是用一種林安不懂的眼神看著他。半晌，林安又開口了，“我要怎麼做？”
    趙乘風抬手摸了摸林安的臉，道：“林安，明天起你就是林紹言了，是天蝕教的少主，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或許是夜色太深沉，或許是林安看錯了，趙乘風的眼裏似乎是溫柔和深情的，臉上被他觸碰過的地方酥酥麻麻。
    “我後悔了，明天，不，現在，我現在可以回家嗎？”林安晃了晃腦袋，想晃掉那種感覺。趙乘風沉默了會兒，笑道，“好。”
    笑容稍縱即逝，林安懷疑他就是往上扯了扯嘴角，臉卻開始發燙，“你說的，你讓開，我要收拾東西了。”趙乘風向前幾步，道，“為什麼給我的麵條比別人多？為什麼給我多加了個蛋多放了幾塊肉？”刻意壓低的聲線，呼吸間噴在林安臉上的氣息都讓林安麵紅耳赤。
    林安伸手將他推離了自己，貼得實在是太近了，兩眼透過趙乘風望向門外黑魆魆的槐樹，“好的。明天我盡量做一個讓你滿意的林紹言。趙護法，夜深了，早點睡吧。”
    “少主，屬下告退。”趙乘風漆黑的眼眸在夜裏更顯深沉，與往日並無不同，一絲波瀾也無。
    林安心跳得不正常，半晌，才呐呐道：“恩，你去睡吧。”卻沒聽見回答，回過神來，才發現趙乘風不知什麼時候就走了，夜裏的風穿門而過，打在身上，還是有些涼意，吹散了剛剛旖旎的氣氛。林安將門關上，倒在床上，滾了兩圈，林安你個沒出息的東西。
    屋外，隻有靜默的槐樹與葡萄架。風吹過，也會覺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