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司寇靜終於將那夥糾纏不休的人甩脫。她馬不停蹄地一路南下，離與弟弟司寇淩約定的彙合之地尚有兩天腳程。白日裏那場驚魂甫定的追逐，雖未傷及分毫，卻也耗去了不少時間，惹得她心底暗罵連連。
    幸而，前幾日收到了弟弟的信。信中說，他已尋到了歸家的法子。這個消息如同一束暖陽，驅散了她連日奔波的陰霾，讓她雀躍了數日。可偏偏今日被那群人耽擱，眼見天色如墨，漸次沉淪，她不得不尋一處安穩地暫歇。
    入城後，她挑了家僻靜的客棧住下。吩咐小二將熱食送入房中，她便獨自回到客房。推開窗，一幅與室內清冷截然不同的喧囂畫卷在眼前鋪展。雖已是深夜，長街上依舊燈火通明，人潮湧動。三三兩兩的行人談笑風生，孩童們提著精巧的燈籠，如流螢般在人群縫隙間追逐嬉鬧，清脆的笑語聲遠遠傳來。
    這番熱鬧景象，驀地撞開了司寇靜記憶的閘門。恍惚間，她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夜晚，也有一個人，曾牽著她的手，漫步於這樣璀璨的夜市。那時的她，卸下了所有防備，滿心滿眼皆是他，願在他麵前展露最本真的模樣。可到頭來，卻是他親手弄丟了她。
    “失去我，終究是你的憾事，諸葛羽……”一絲錐心的悲楚如潮水般漫過心頭，卻又被她倔強地壓下。她猛地抬眸，硬生生逼回眼眶中打轉的溫熱，抬手飛快地拭去那抹幾乎奪眶而出的濕意。
    “能輕易失去的，又何談最好？姑娘又何苦為故人傷情。”
    一道溫潤的男聲毫無預兆地在身後響起，驚得司寇靜渾身一凜。她猛地回頭，警惕地循聲望去——不知何時，對麵的屋脊之上，悄然立著一道身影。那人一身玄色勁裝，與夜色融為一體，正是藏匿行跡的最佳掩護。
    “你是誰？”司寇靜凝神細辨，那聲音似曾相識，卻又隔著一層迷霧，一時難以捕捉。若是對方心懷善意，此刻理應出聲相認；既不相認，那便隻能是心懷叵測的敵人了。念頭電轉，她的戒備又深了幾分。
    聞言，對麵之人輕笑一聲，足尖在瓦簷上一點，身形如一片沒有重量的羽毛，悄無聲息地向她這邊飄飛而來。司寇靜心頭一緊，立刻轉身退回屋內，背靠著門板，擺出了防禦的姿態。
    待那人輕盈落地，燭光勾勒出他清晰的輪廓，司寇靜的瞳孔驟然緊縮，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兩步，失聲道：“是你！！”
    “不然，姑娘以為是誰？”來人緩步向前，唇角噙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找我？你我不過白日裏一麵之緣，你深夜至此，所為何事？”司寇靜心跳如鼓，猜不透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
    男子聞言，非但不答，反而勾起一抹邪魅的笑。他本就生得一副顛倒眾生的俊美皮囊，此刻在昏黃的燭火映照下，更是俊美得令人窒息，仿佛將整個黑夜都點亮了幾分。“說好了要當我壓寨夫人的，姑娘莫非想反悔？”
    “什麼？！”司寇靜被他石破天驚的話語驚得目瞪口呆，一時間竟忘了反應，隻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無論你說多少遍”不可能”，結果都不會改變。”見她這副呆若木雞的模樣，男子眼中的笑意更深，嘴角的弧度愈發上揚，帶著幾分戲謔與寵溺。
    司寇靜怔怔地望著他，腦海中一片空白。這張臉，這笑容……竟與記憶深處的那個人重合得分毫不差。可理智卻在瘋狂叫囂：諸葛羽早已遠赴西北，一去便是兩年。聽聞他在那邊立了功，還與國公府的千金喜結連理，如今膝下恐怕已是兒孫繞膝……
    “你……你到底是誰？”巨大的認知衝擊下，她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顫抖著問道。
    男子靜靜地看著她，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悉她所有的心思。他頓了頓，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我有個不見了的未婚妻。人們是這麼說的。”他迎著她震驚的目光，繼續道：“他們還告訴我，我叫諸葛羽，是這曼陀國的王爺。我有一位膽大包天的未婚妻，從家中逃婚出走，於是，我便來尋她了。”
    “未婚夫”三字如同一道驚雷，在司寇靜耳邊轟然炸響。她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隨即又被一股莫名的狂躁點燃。這不是瘋子是什麼？！
    男子果真停下腳步，沒有再逼近，反而好整以暇地倚靠在對麵的桌邊，姿態閑適，目光灼灼地鎖著她，仿佛在欣賞一出因他而起的、有趣至極的獨角戲。
    “你當真是諸葛羽？”司寇靜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混亂的思緒急需一個出口，一連串尖銳的質問脫口而出，“你不是在西北嗎？你的未婚妻……不應該是國公府的大小姐嗎？你到底想幹什麼？”
    這一連串的疑問如疾風驟雨，她隻覺得腦中一團亂麻，理智與情感在劇烈交戰，幾乎要將她撕裂。
    “出窗口左轉，然後直走，找到衙門去報案，他們會很樂意幫你抓個瘋子。”她試圖講道理，語速飛快，隻想盡快擺脫這噩夢，“我現在要休息了，請你出去。”
    在她看來，自己很快就能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回到父母身邊，一切便會回歸正軌。
    “我不走，”諸葛羽不為所動，甚至尋了張椅子舒舒服服地坐下，整暇以待地看著這個急於與他撇清關係的女子。從第一眼在人群中看到她開始，一種無法抗拒的本能便攫住了他，讓他控製不住地想要親近，不想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分毫。“我要是走了，就真的找不到了。”
    “那行吧，”司寇靜徹底放棄溝通，決定戰略性撤退，“這裏就讓給你了，祝您老住得舒服。”她說完，便抬腳向門口挪去。眼前這人，分明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精神病。
    可她腳還沒來得及邁出門檻，一道黑影便如鬼魅般欺近身前。司寇靜心中警鈴大作，幾乎是憑著本能狼狽地向後急退，幾個輕盈的跳步將自己護在牆角，才驚魂未定地停下來，怒目而視：“你到底想要幹什麼？你有三妻四妾還不夠，身邊有個青梅竹馬，還有一個未婚妻，難道還不足夠滿足你嗎？”
    “什麼青梅竹馬，我不認識。”諸葛羽一臉無辜且認真地否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堅定，“我此生隻有一個未婚妻，我隻要我的未婚妻就夠了。”
    司寇靜聽得一陣氣結，忍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那你就去找你的國公府未婚妻啊！賴在我這裏算怎麼回事兒？”心裏忍不住唾棄：你個死渣男，又是青梅又是竹馬的，自己當初真是瞎了眼才會喜歡上他！
    “我的未婚妻在這兒，”諸葛羽理所當然地指了指她，眼神清澈又執拗，仿佛在陳述一件天經地義的事實，“我不在這兒，還能在哪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