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崩塌，女媧娘娘為此耗盡萬年修為。你，滿意了？”火神祝融語意中滿是斥責，音調中卻帶著歎惋。
    祝融抬眼望去，層層疊疊的流蘇垂曼之下，是一張猶如萬千烈火燃燒洶湧的紅珊瑚大床。床頭黃金貔貅獸牙微歙，麝香的薄煙在玫瑰色厚重帷幔裏，氤氳擴散著，迷蒙似夢。這是他於九重天之上的宮闕，也是女媧為鳳來琴賦靈之地。
    “是。”流蘇之後傳來微弱的聲音——是太子長琴，這華美的宮殿已然成為禁錮他的牢籠。
    私放慳臾，禍及三界。祝融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個溫婉沉靜的孩子，居然為了一個妖孽犯下如此罪行！但，仙脈盡斷，被噬骨釘困住肉身，他會很疼吧。“你知道是什麼結果嗎？長琴。”祝融掀開流蘇，在那張蒼白的臉映入眼簾的時候，他分明感受到了心疼。
    半倦的曈曨中映著淚光，細密的眼睫上還掛著水珠。長琴死死咬住嘴唇，微弱的喘息中帶著痛苦的呻吟。“知道。”他努力擠出自己的答案。痛苦也好，死亡也罷，為了他都是值得的。
    “身而為神，當以天下蒼生為重。長琴，是父王沒有教導你嗎？”祝融伸手，想去摸摸這個孩子的臉頰，猶豫半晌，還是收回了手。那日，他鑄鳳來琴，成就了太子長琴。距今，已經過去二百餘了。二百年的父子情意，自己真的下得了手嗎？“忘恩負義，是你該做的事情嗎？”
    “父王，對不起。”長琴一字一頓，說得艱難。
    “你若誠心懺悔。為父，當盡力保全你。”祝融閉眼，不再去看長琴。九重天上，他的記憶中隻有溫和的長琴。是慳臾！是這個妖孽毀了自己兩百年的心血！慳臾，我定然不會放過你！
    “兒，摯愛慳臾。”父王給了自己元身，女媧賦予自己靈魂，九重天充斥著家的溫馨。但父王，那一年在榣山，日日與他相伴，是我最快樂的日子。對慳臾的眷戀已經刻在了我的心裏。我沒有辦法眼睜睜的看著他死去。我負了天庭，負了蒼生。長琴願以命相抵！
    “你！”祝融猛然出手掐住長琴修長的脖頸。
    終於，作為神，我也會感受到凡人所謂窒息的痛苦了。長琴緩緩閉眼，若一切能就此結束，也好。
    隻要自己一用力，失去仙骨的長琴會向凡人一樣死去，魂魄會墮入輪回，會重生為人。但，眾仙決議——毀去長琴鳳來原身，另其永世不得超生，以此告慰女媧娘娘在天之靈。“執迷不悟！為父就要執行上界之命了。”
    “謝父王成全。”長琴狹長的美眸中溢出淚滴“長琴願為孤魂野鬼於天地間自生自滅。請父王，放過慳臾。”
    “這是你最後的願望？”
    “是。”
    “好，父王答應你。”
    鳳來，在長琴的笑容中化為晶瑩碎片，飄飛於九重天之上，幻化為滿天星辰。
    之後，是長琴的魂魄，隨風化去。
    再之後，是祝融讓慳臾禁錮在萬裏海底。“我答應了他不殺你。”
    長琴，你是開啟這禁錮之門的鑰匙。
    如果你能重生為人，能夠找到他，父王便成全你們，成全你和他的諾言。
    從那之後，海洋之上常有巨浪狂風，電閃雷鳴。那是慳臾的掙紮。海的聲音，是慳臾一遍又一遍的承諾。“等來日我修煉成為通天徹地之應龍，便讓你坐於龍角之旁，觀山河風光！”長琴，希望我的誓言能誰風吹遍神州，吹到你的身邊。
    無論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慳臾等著這一天！等著你到來，實現我們的誓言。
    長琴，我從未向你提起過。從我第一天聽到你的琴聲，看到你的身影時，便愛上了你。
    我幻化為人，是為了能坐在你身旁，看你撫琴。
    我墮入魔道，是為了能衝上九重天，看你撫琴。
    我生而為水怪，地位卑賤，修為有限。如果不借助魔道，根本就沒有翱翔雲霄的能力。沒有想到，我的自私，是害了你。
    ……
    榣山，還是以前的光景呢。長琴看著自己和慳臾相識的地方，舔舔嘴唇，笑了。
    “你如此這般，還涉險來到此地，有什麼意義呢？”一聲憂歎在長琴身後響起，是神樹落汾。他見證了長琴與慳臾的情誼，也知道了長琴的際遇。隻是，長琴你如今已如此虛弱，尚且不是凡夫俗子的對手，又何苦讓自己置身於險境呢？為了他，值得嗎？
    長琴回首，微微一笑。“落汾你覺得，我應該如何呢？附體於靈物之上，再次修煉為神嗎？”
    “當然，你是太子長琴啊！”落汾拚命搖動著枝葉，想換取長琴回心轉意。
    長琴上前，撫摸著落汾的枝幹，說道：“我愧對天下，愧對父王和女媧娘娘。縱然天界能接受我，我也無言以對。”他笑得很溫和，一如當初。就像什麼都不曾發生一般。“我隻想再來看看，若能在此處魂飛魄散，也是值得的。落汾，就是不知道千百年後，你還會不會記得我們呢。”
    “太子小心！”落汾話音未落，就見得長琴的魂魄被幾個人間鑄劍師虜獲。
    長琴，慳臾為了你不惜墮入魔道。如果他在，一定會拚命保護你吧。可我隻能站在這裏，眼睜睜看著你陷入為難，無能為力，甚至連一滴眼淚都不能為你流下。
    長琴，對不起。千百年後，容我保護你！
    ……
    千百年後，長琴的三魂七魄，一半融入焚寂，一半落於世上。
    榣山上依然有樹，卻已經失去了靈魂。
    慳臾的誓言依然一次次回響。
    上一世的情愫，注定要千年之後，再現於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