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16！”
    蠕動的機械人頭一陣波浪般規律的騷動。
    紅色的光鏡不滿的掃視了一下充斥著呆滯，混沌與純粹的有機物般肮髒的塞伯坦礦工，盡管在人群中也能看到光鏡不潔的色澤，但本應充斥著智慧甚至是政見的紅色或藍色早因長年的重複工作而變得渾濁。
    霸天虎的百夫長，出身卡隆技術家庭的天火感到了一陣被忽視的疼痛。
    “D16！！！”
    巨大的聲響墜入肮髒的人群，不入流的電子音相互交錯撞擊，令人不適的電磁暴動感開始慢慢延長，一具灰色的殘破的機體緩慢地分開還在用令人厭惡地動作交頭接耳的賽星電路板，艱難地走到了百夫長所站高台的下方。
    “D16？”
    “是的D16”
    天火閃著銀光的鐵手按著自己的光鏡中間：“你。。。。算了，我不想了解什麼。D16你應該知道自己的任務吧。”
    “因為我曾經是一個汽車人嗎？”
    D16剩下的半個完好的光鏡裏麵透著有些犀利的藍色，那本應屬於敵人的顏色今天坦誠嚴厲地透入天火的光鏡深處，讓他感到了不安。“我想不是。”天火調低了音調。“看看你，還能做什麼，上次爆炸之後你就沒辦法下D2深井了。”年輕的紅色光鏡不自覺移開了焦點。
    “不，壞掉的可以修理，但是汽車人就應該去死。”D16抬起幾乎隻剩下根部接口的右臂，“它壞了。”
    “下去。”
    鼓足了勇氣後，霸天虎的百夫長簡短地說了一句
    D16艱難地拖動著機體運動向黑沉沉的防護電梯，交頭接耳的人群安靜了一時，大概是D16的熟人，一個才反應過來的工程機體猛然間醒悟般衝出人群，卻被突然升起的隔離罩硬生生彈開，“嘿，這不公平！”有著巨大平衡錘的鑽線工粗聲粗氣的吼道，平衡錘憤怒地揮舞著，一擊就給天火所站的平台砸出了一個口子。
    在更加過激的行為發生之前，一個獨目的霸天虎製止了他“T63，這樣做沒有意義。”
    “震蕩波。。。。。”狂怒的收回了平衡錘，鑽線工T63側目看著隔離牆外正在和防護電梯的做鏈接的D16，發聲器艱難地擠出音調：“我們是室友。。。那家夥。。。。”
    縱使隔離牆隔離效果有多好，這般衝突也不可能不被牆外的人發覺，D16依舊動作艱難緩慢，卻絲毫沒有受到室友怒火衝突的影響，甚至沒有向自己的背後看上一眼。
    震蕩波看著已然不安表情麵板則現著冷淡厭惡地天火，他扶走正在貪看室友背影的T63，小聲地呢喃著：“D16，還不到死的時候呢。。。。”
    對於每一個礦工來說，塞伯坦都是一個迷人的深淵，即使真的挖透了腳下的土地，不遠處又不知道因何而散發出能源原礦迷人的馨香，盡管，以塞伯坦的技術而言，開拓有機星球早已不是什麼困難，回報有時候也更為透明，
    哦，可是對於習慣了戰火的塞伯坦人來說，有什麼樣的能源能比得了來自母體的乳汁，流淌著同胞死亡的金屬氣息的原始能源呢？
    原始能源是強大的，同時也是危險的，不會對探礦上加大投資的一個原因是現在是戰爭時期，這仿佛永不結束的戰爭時期是沒有多餘的撥款作用於延長本來就製作粗糙的礦業機體的火種循環，而另一個原因是，每一個礦山上總有各種事故，總有各種傷殘瀕死的機體，危險的探礦工作隻需要他們就夠了，或者說，隻需要他們本來就麵臨毀滅的感知器官和信息輸送裝置多運行一會而已，天啊，這該是多麼的廉價。
    D16的致命傷害來自於D2深井的一次不成功的爆破，在受傷之前，他是卡隆礦上的一個傳說，傳奇故事——最長的探礦循環保有者，最多次數的成功爆破者，最有經驗的渦輪狐狸獵手——一係列傳說甚至沒有因為霸天虎突然而至的侵略而改變，縱使是能源對接員（數據垃圾清理員）突然變成了血紅光鏡，動作凶殘地霸天虎軍人，D16依舊是那個傳奇。
    直到有一天，D16在井下多呆了幾個循環，說不準是受到了什麼刺激，他竟然忘記了設置保險栓，巨大的聲響過後，D16銀灰色的漂亮機械臂突然出現在了食堂的能源罐裏，所有人的光鏡都集中在D2礦口，不久之後，他的工友用簡單的機械裝置把D16的大半個身體從礦洞口的地麵和礦坑頂部扣了出來。
    天火所說的你其實已經沒辦法下D2深井這種話，從本質上來說，是一種恭維，一種單純，冷漠的安慰——D16什麼都不能幹了，他的接口原件早就已經絕版了，即使是修複，這種大麵積的損傷治療費用幾乎就相當於一架新的機體。
    傳說結束了。
    也許結束了。
    黑暗吞噬了前方的行進線路，在沒有人看得到的防護電梯深處（其實就是東拚西湊的厚鋼板和簡單機件），D16愉悅地笑了。
    卡隆城裏稀罕地正在進行隆重華麗的大遊行，此時此刻，霸天虎永遠的君主，偉大的領導者馬克西姆大帝誕辰整整1280萬個星循環。巨大的全息投影表情濁肅的俯視紅色的卡隆城。
    “朕是塞伯坦的主人——”
    交錯的彩色火花絢爛地在空中爆破。
    “塞伯坦的幸福之源——”
    終於完成一天工作的天火疲憊地抬起頭，看著那個遙遠陌生的形象。
    “在這值得整個塞伯坦所有正直的人民愛戴的美麗時刻，朕許下心願——”
    高亢的歡呼聲從地表傳入黑色的礦脈深處。
    “汽車人滅亡，霸天虎萬歲！！！！”
    “他回不來了。”震蕩波指著代表D16火種最後脈動的那根藍色信號線，至今已經完全平直，沒有任何顫動。震蕩波接著總結道：“活性時間127。6個微循環，低於標準時間303。56%，防護線路的鋪設成本已經超過了SS坡道，我不建議繼續探測開發。”
    天火光亮的手指煩躁地敲擊著信號屏：“沒路了是吧。”
    震蕩波沒什麼起伏地發出一聲嘲笑：“唔，這是最後一個坐標了。”
    兩千三百個星循環之前——
    卡隆礦井醫療室。
    獨眼的醫務官打開檔案庫——當然，他一般不會這麼做，對於智能相對簡單的礦工們，這麼做也沒什麼必要。“差不多就這樣了。”平板的語調，深藍色的機械臂推開檔案庫的顯示屏，幾聲冷淡的電子流走過空氣，正坐在對麵的D16藍色光鏡微微一亮，一段間斷卻充滿判斷力的數據流直接在交流器中彙總。
    “我隻有3123。1111個循環了嗎？”也許是之前的嚴重損傷甚至破壞了調節器，D16的語調和震蕩波並沒有什麼區別。
    “這是良性計算。”震蕩波以放鬆的姿勢向後靠去，“我想你應該明白，電離子衰竭的理論計算。這不包括——”
    “正常的工作與生活。”
    震蕩波上半身的電子關節如多米諾骨牌一般序列動作，一直到指尖，形成了一個極其機械化的聳肩動作，他巨大的紅色光鏡看了一會天花板：“我以為你至少會抗爭幾句。”
    “有些抗爭是沒必要的。”話鋒靈活地一轉，打斷了震蕩波插言的起聲：“但是我畢竟還有理論上的3000個循環。”
    “且不說你起碼要換上一整副機體，就打你出門之後剛好就遇上一個和你同型號的塞伯坦人，此人還相當和善的原意與你共享火種床，關鍵是繼合器，沒有一個良好運作的繼合器，你的火種也沒辦法繼續燃燒下去。”
    D16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語調平淡，動作卻明顯做作的礦區醫生：“火種是一個奇妙的東西，醫生，你知道區區一幅軀體是無法限製那種龐大的矩陣的。”
    震蕩波用力地點頭：“就像能夠包裹住塞伯坦的宇宙一樣。”
    “從什麼時候起，礦區的醫生會開始和一名礦工探討起病情了呢？”
    “你的光鏡，閃爍著非同尋常的光芒，我很想知道，在那火種的深處，你是不是如同你藍色的光鏡一樣，沒有受到博派或者狂派的感染。”
    “即使沒有你，我的火種也不會熄滅。”
    “我看得出來。”刻板的做作間幾乎能聽到明確的誠摯。“你有一條能夠活下去的道路，其艱難程度絕非常人可以理解，甚至都不是一張雙程票。”
    D16僅剩的左臂突然抓出，狠狠地捉住了震蕩波的一隻機械手。
    “別在我身上浪費生命，D16，那裏是地獄，在你差點徹底死火的D2礦井更深處，沒人說得清那裏有什麼，黑暗能源，塞伯坦的核心，火種源，沒人說得清那裏有什麼。”
    D16突然將震蕩波抓至眼前，火紅色的巨大光鏡中，一具肮髒的機體，表情麵板上嘲諷地勾起做工粗糙的嘴角。
    “別忘記了，沒人在那裏呆得超過安全時限。”
    礦工輕聲問道：“我要怎麼下去。”
    “我有權限，你快死了，隻要我輸入你真實地狀況，下一次去地獄的人就是你。”
    “不求回報？不可能。”
    醫生鎮定地扯開D16金屬開裂的手臂。
    下工的電子脈衝突然躍入礦山所有人的電子腦中，一個群情轟然的巨大激靈蔓延在主礦脈旁的營地，大家同時放下手中的活計，心情開朗地朝食堂衝去，當然，除了位階較高，家住城中心的天火士官長，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叫人下深礦區送死了，也深知T63一下午根本就沒有任何工作進度，天火此刻的情緒實在不佳，D16關於汽車人的詢問盤旋在他的腦海深處——他說得一點都沒有錯，關於汽車人，深礦探測的首選並不是機體損毀的程度，而是塞伯坦人本身的陣營，普神早就是一個遙遠的代名詞了，新生的霸天虎大多數都不知道創世之初的博愛信仰。
    天火還記得。
    偷聽汽車人的宣傳頻道曾經在叛逆的士官階級中私底下流傳，大家笑嗬嗬地聽著一本正經的聲音用念演講稿的語調講著神創世和十三天元的童話（不可否認，霸天虎們和童話的距離並不遙遠），天火是異類，他一直都認為童話是美好和真實的，雖然煩惱於不能暢述己懷，慈悲卻早在他的火種中生根發芽。
    在變形之前，天火回望了夕陽下一片青綠的美麗礦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