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月瑤腦子裏昏昏沉沉，腦袋上有個地方似乎被砸到了，痛的她睡不著，直接睜開了眼，一睜眼，整個人都僵硬了。影三湊過去扶起她，看見邱月瑤腦袋上被自己惡作劇弄出的大蝴蝶結就覺得好笑又心虛，“你醒了？腦袋還痛嗎？”
    邱月瑤眨眨眼，恍若在夢裏，她伸手摸到身旁的劍，五指用力泛白，抓緊了劍，卻又鬆開了手，笑了又哭，哭了一笑，最後向前一傾，一把抱住了影三，哽咽道，“我很想你。”
    影三的笑容漸漸收斂。
    邱月瑤聲音裏已經帶著澀意，“我好想你，花大哥，無影，我不該放你走的，花大哥，我很想你。”
    影三感覺到胸前的衣襟又濕了，他想推開邱月瑤，於是又開始沉默地掰開她的手指，出乎意料的，這次很容易的就掰開了。影三抓著邱月瑤蔥白的手指，還有些回不過來神，和近在咫尺的邱月瑤一對視，立馬就鬆開了她的手，扭過頭不肯和她對視，低聲抱怨，“說多少遍了，我是影三，不是什麼什麼無影。”
    邱月瑤吸了口氣，她的手按在影三的側臉，勾畫著輪廓，“花大哥，你……不肯原諒我嗎？”
    影三腦海一空，嘴裏慢慢蔓延開一股苦味，心裏莫名其妙地一下子來了火氣，這種被別人看著，別人卻是透著你看另一個人的感覺，特別是這個別人還是‘邱月瑤’的時候，他的火氣來的特別大，啪的一下子甩開了她的手，“是不是撞到腦袋更傻了？聽不懂人話？！”
    半點風度也無，赤果果地就像在罵人。邱月瑤眨眨眼，她坐直了身體，定定地看著影三，似乎終於要好好看看他。
    影三撇開頭，離遠了些，黎明的光灑落在他身上，皺起的眉，消瘦的側臉，一身黑衣，和印象裏幾乎無二。但是卻又是不一樣的。
    就像一潭溫吞無紋的死水和一潭鮮活清澈的活水。
    影三的情緒都在臉上，生動的就像另一個人。
    邱月瑤麵上的淚就沒停過，她的一雙眼睛紅腫，伸出的手曲起指節，最後隻緊緊地抱著自己曲起的腿。
    這種默默流淚，帶了些哽咽，比嚎啕大哭更讓人心煩意亂。影三忍了忍，他抬眼看了看這個在哭泣的女人，心裏既不想理她，卻也不舍得不理她。他側了側臉，叫道，“喂！”
    一邊花了臉的邱月瑤慢慢地抬起眼，疑惑的看著他。
    盯著那一頭的白布和蝴蝶結，影三嘴角彎起，“對不起呀。”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邱月瑤後知後覺順著他的動作一摸頭，摸到了一個難看的造型，她心裏的悲傷像浪潮短暫離去，空出來的部分卻又一下子被熊熊冒起的火星點燃了。
    影一通過影衛特殊的方法找到影三時，這家夥正被一個姑娘追殺著，跑的賊快，卻又壞壞的保持著讓你即將打到卻又打不到的距離，簡直幼稚的沒眼看。影一落在他麵前，兩人對視一翻，影三正要說話，熟料影一卻直接拎起兩個人快馬加鞭，好歹在天黑之前趕了回去。
    林姑娘一見被扔進來的影三就呆住了，“花、花少俠？”
    影三利落地爬起身，正對上主子的似笑非笑臉，心裏一顫，習慣性地怕著，聞言道，“你又是誰？”
    月瑾把來龍去脈都和兩人講清楚，並且再次表明了自己的來意，“邱姑娘，事關我朋友的生命，還請你相助，至於邱姑娘有何需要，都可以和我說。”
    邱月瑤靜靜地聽完後，抬眼，像眷戀，又像決絕，她緊緊地盯著影三，或者說盯著那張臉，盯得影三忍不住想輕功離開這個讓人窒息的地方，可是主子在這站著，沒有吩咐，不敢妄動。隻見她深深歎了口氣。
    影三心下一顫，撇過了臉。他對這所謂的親兄長沒有想念，隻有羨慕，和隱隱的嫉妒。如果……他想，如果她有那麼一點點是喜歡他的話。影三在心中對自己說，隻要一點點，他就帶她離開。
    可邱月瑤指著影三，目光卻是落在說話的月瑾身上，“容我先問一句，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月瑾禮貌道，“這是在下的侍從。”
    “賣身契在你手上嗎？”
    月瑾一怔，賣身契？不，影衛連個真正的身份都沒有，哪來的賣身契。但他還是順著邱月瑤的話道，“這是在下家裏從小培養，並無賣身契所說。”
    邱月瑤點了點頭，又道，“我能用藥，和你換他的自由嗎？”
    月瑾心裏想，她果然知道赤炎花的事情！
    影三垂下眼，頭一回無視規則，插嘴主人和其他人的談話，“我現在很自由！”大廳空蕩，這話說的聲音雖不大，所有人卻足以聽見。他緊盯著邱月瑤抓緊了衣裙的手，緊緊地盯著，看著那隻手拽緊又鬆開，拽緊又鬆開。他想，你、到底想說什麼呢？你真的，有那麼點喜歡我嗎？給我自由，是為了……
    邱月瑤垂下了眼，想了又想，對影三道，“那好，你主子向我求藥，公平交易，你叫我一聲嫂子，我就給你。”
    嫂子？
    影三愣住了，以至於一時啞口無言，短暫的，泡沫一樣的幻想，還沒來得及有個更好的結局，就已經在陽光下破滅。
    隻要一聲稱呼，就能換來藥？明明是很值得的交易，也能給主子換來藥，叫一聲並不虧。影三張開嘴，試了又試，可是為什麼兩個字，卻怎麼都說不出口，他張著嘴，卻無法述說，“抱歉。”最後狼狽地撇過臉，不想看邱月瑤期待地目光，隻能沉默以對。
    月瑾左右看看，心中已有了答案，他道，“求不得，已是人間四最苦。姑娘何必這般狠心？”
    沉默。
    邱月瑤又道，“我用藥，和你換一件事。”
    公平交易，無話可說，月瑾頷首，“但凡我能做。”
    “倘若有日這人想向你要一樣東西，離開或者其他，你要答應。如果他這生都在你身邊並無要求，你要盡可能保他一生安好。”
    這話說出來，和影衛的職責實在違背，但僅僅一個影衛，月瑾自然含笑應了，至於影三的選擇，在他自己。邱月瑤拿下了發上唯一的一個裝飾——那枝玉蘭簪，長發在簪子離開那一刻披散滿肩，邱月瑤垂著眼，把簪子遞了過去，“這是當年，花夫人予我母親的禮物。”
    “就此，別過了。”她拱手，眼睛越過月瑾，落在始終垂著頭不肯看她一眼的影三身上，深深地看了一眼，又一眼。最後垂下眼，轉身離開了，林姑娘左看看右看看，便也打了聲招呼，跟著離開。
    月瑾看著她們離去，方才說道，“影三，你……”
    影三打斷他的話，“別說，主子，別說。”他喃喃道，“我已經回來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夢醒了。他在心裏這般道。
    那含苞待放的玉蘭花，裏麵裹著磨成粉的赤炎花。
    君少瀾小心地取出了藥粉，把完好無損的簪子還了回去。月瑾一直在他身邊看著他拿出來，不由以扇掩唇，眉眼彎彎，“少瀾可真體貼。”
    君少瀾道，“邱姑娘是個有情人。”
    月瑾油嘴滑舌跟著說話，“少瀾也是個有情人。”
    原以為像往日那般無視，不曾想君少瀾的視線慢慢轉了過來，“你怎知？”
    “因為我自覺是個有情人，而往往物以類聚，人以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