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相偎相依的靠在大炕上，背後是董義墊起來的被子，董義靠在被子上，段楓靠在他懷裏，董義的手一下一下安撫著段楓的脊背，倆人有一搭無一搭的聊著天兒。
    “啥時候回去？”
    “下周吧，再下周一就上班了。”
    “咱倆一起回去吧。”
    “嗯……”
    董義笑了，他的小孩兒挺聽話。
    突然門外響起了一個粗聲大嗓的聲音。“大義子！”
    段楓跟安了彈簧般的從董義懷裏竄出來，伸手去抓扔在炕上的亂七八糟的衣服。
    董義好笑的看著他，連忙起身套上大褲衩子迎出去。開玩笑，這要是讓門外的那位闖進來，估計段楓得羞得一頭撞牆上。
    董義憋著笑出得門來，門外陽光下站著一條精瘦的漢子，古銅色的皮膚鬆鬆垮垮的掛在身上，額頭是細密的汗珠兒，神情有點萎頓，一看就是趕路過來的樣子。
    看董義愣著看自己，那男人大大咧咧的開口了，“大義子，我啊，二叔！真是，沒認出來？”
    董義趕緊讓座，門外這兩天幾個人搭起來一個架子，旁邊種了幾棵牽牛花，那花長得挺快，董義在花架子下麵放了桌子凳子，每天晚上閑來無事，幾個人就在這桌子旁邊吹牛聊天。
    二叔坐在桌子旁邊，裏裏外外前前後後的打量著董義的鴨場，眼裏露出羨慕的神色。
    “二叔，喝茶。”董義麻利的泡茶給二叔倒上，嘴上客氣，心裏卻暗暗戒備，在他心裏，對這個二叔可沒什麼好印象……
    董義年少喪父，董義媽自己帶著董義一直沒再嫁人，董義父親哥兒倆，這個二叔就是董義爸爸嫡親的弟弟，董義父親前腳去世，後腳董老二就把董義娘兒倆趕進了後院小柴房兒，四麵透風的柴房董義娘兒倆愣是一住十來年，直到董義做生意掙錢回家找老村長要回自己的宅基地給他媽蓋起一拉溜三間大瓦房，娘兒倆才算是正式有了個家。
    董老二當年霸占了老董家的房子地，開始日子過的也不錯，董老二聰明，看上了大棚種蘑菇的營生，每兩年就成了村裏的首富，就算是這樣，董義高考那年，董義媽咬著牙求到他二叔門兒上卻被董老二的媳婦兒轟了回來，“大嫂，不是我不顧念親戚情義，我們家倆孩子，跟你們董義差不多大，我們的負擔也挺重，實在是幫不了這孩子，您還是到別家問問吧。”寥寥數語打發了求告無門的董大媽，也關上了董義繼續求學的大門。
    董老二的老婆打發完了董大媽，轉頭就對著董老二發脾氣，“你們老董家就沒好人，我怎麼瞎了眼找了這麼個婆家，要啥沒啥不說，還淨是點子要飯的，呸，倒了八輩子黴嫁給你！……”
    董老二一言不發，轉身就走，那陣子他迷上了賭博，村東頭的破廟裏地下賭場成了他經常光顧的地方。
    辛辛苦苦掙來的錢怎麼禁得起他這麼折騰，沒多久，他就從贏家變輸家，錢越欠越多，一咬牙借了高利貸，要賬的天天上門來坐著，董二嬸跟他大吵過幾次帶著孩子回了娘家就再也沒回來，大棚裏的蘑菇成批的爛掉，很快地也抵押給了賭場裏的人。
    這兩年董義出息了，董老二又動了沾侄子點兒光的念頭，早年怎麼對董義娘兒倆的事情早被他拋到了腦袋後頭，他現在腦子裏就是董義發財了，都是老董家人，自己落魄了，那小子就得救濟自己一把。
    董義看著眼前喝著茶水的男人，沒有說話。
    “嘿嘿，大義子，你這兩年真是出息了啊。”二叔沒話找話。
    董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沒說話。
    “唉，早年間那點兒事兒都是你二嬸兒頭發長見識短……”董老二繼續嘮叨，董義不耐煩的皺了皺眉頭，依舊不說話。他倒要看看這個二叔想鬧哪樣。
    “大義子，二叔這次是山窮水盡了，你得幫我一把……”
    董義抬起頭，默默的看了眼前的男人一眼，山窮水盡？自己當年山窮水盡的時候他幹嘛了？誰來幫自己一把？
    段楓趴在屋裏的炕上，扒著窗戶往外看。院子裏有點尷尬的氣氛和董義瞬間變得冷硬的感覺讓他有點詫異。
    “唉，說了這麼多，大義子，你……能不能，嗯，借給叔點兒錢……”董老二終於說出來自己的目的。
    董義繼續喝茶，不動聲色。他心裏飛快的盤算，怎麼打發麵前這個男人。董義心地純良，但是卻不是傻子，他也是男人，自己早年經受的一切在他骨血深處那是不能觸碰的死結，沒有眼前男人的冷漠，自己的生活可能會是另一個樣子，破敗的柴房，小夥伴的嘲笑，收到了卻自己躲在河邊撕成碎片的通知書……董義沉默的繃緊脊梁。
    “您要借多少？”董義開口了。
    “十五萬…哦，不，二十萬……”董老二眼睛發出貪婪的光。
    董義沉默著，“大侄子，叔沒多借，你現在這財力，別說二十萬了，四十萬估計都沒問題，嗬嗬……”董老二討好的幹笑著。
    “十萬，打欠條，還有，你得把你家那處院子抵押給我。”董義咬牙。
    董老二驚了，院子，現在自己除了那處院子還有啥？他抬頭看了看董義，張開的嘴又閉上抿了抿，“大義子啊，你不能這樣啊，好歹咱們可是親的啊，我可是你親二叔……”
    “好吧，看在你是我親二叔麵子上，兩條路，一，你抵押給我院子，打欠條，我借你十萬。二，我現在給你兩萬，你趕緊走，再也別讓我看見你。”董義的聲音冷硬決絕。
    董老二渾濁的眸子審視著眼前的男人，是的，當年的少年已經變成了男人，山一樣的男人，鐵骨錚錚的站在自己麵前，可是，怎麼能夠這樣絕情……
    “大義子，好歹我是你親二叔，你怎麼能這樣啊，打發要飯的呢？”董老二有點急。
    “當年……”董老二還要繼續說下去，董義冷笑一聲，“當年？你還好意思跟我提當年？我現在給你兩萬塊，就是看在我死了的爹和奶奶、爺爺麵子上，當年你們怎麼對待我和我娘的？當年怎麼把我們趕出去的？”董義轉身回屋，段楓坐在床上看著他，董義站在炕邊兒拿包取錢，段楓伸出手撫摸著他緊繃的背脊，院子裏的爭吵段楓聽到了，董義很少給他講從前的事情，但是，段楓知道一個從小喪父的少年成長的又多不容易……
    董義拉住段楓的手，在自己手心裏緊緊的攥了攥，二叔在院子裏坐不住了，跟著來到了門口，抬眼就看見屋裏的兩個人，你拉著我，我拉著你，董老二撇嘴笑了，小樣兒的，董義，原來還有這事兒啊。
    董義回過頭，對著門口的人怒目而視，“院子裏等著！”
    段楓趕緊拉他，“這誰啊？”董老二試圖往屋裏進，“出去！”董義忍無可忍的爆喝一聲。
    董老二趕緊退出去，到花架子下麵看著屋門兒等著。董義隨後出來，把錢拍在桌子上，“拿了趕緊走，再也別來找我！”
    “嘿嘿，大侄子，我走了啊，不過，這屋裏的事兒，你媽知道嗎？”董老二無恥的訕笑。
    “知道不知道跟你有關係嗎？趕緊走人！”董義轉身回屋，董老二一把抓起錢，“呸”的一聲吐了口唾沫轉身嘟嘟囔囔罵罵咧咧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