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公大人逾越了。青暝落，你當真不記得？”左明月的神情很沉靜，沒有先前的哀婉，假笑也有所收斂，隻是眼中對梵離的厭惡太過露骨。她緊盯著青暝落陷入沉思的容顏，生怕遺漏他眼中的任何一絲波瀾，“你仔細想想，十年前……”
    “抱歉。左小姐，在下的私事與你無關。”回憶被塵封在腦海之中，青暝落淡然的回答道，神情沒有絲毫對過往的緬懷，平靜如水，“如果您沒有其他的事在下先行一步了。”他轉身，任思緒在腦海中翻滾，最後停駐在左明月的話語之中——儲君，你確定你這樣能活下去嗎？一雙紫眸天下誰人不識？方才小女子我拉著你躲到這裏，那群紈絝子弟風花雪月無暇顧及。但是你確定別人未曾發現嗎？你確定梵離，也就是你的恩人沒有發現嗎？儲君大人，你太天真。
    或許是安逸太久了，把人世的殘忍忘了透徹。是啊，紫眸，青暝落，也就是前任儲君的標誌。千算萬算算漏了這點，如果自己隻是平常人，他救自己或許沒有企圖。可他留下儲君的命，以命賭命，難道隻是單純的救人於水火？愚笨，愚笨，誰知他梵離到底企圖什麼？你的身份在你醒來的一刹那已經暴露的一幹二淨。他早就知道了，可為何不說？為何不直接送自己上黃泉？為何！被發現不就是死路嗎？也是，如果說了，那麼自己還會被戲弄嗎？他還能享受這種看著獵物自動上鉤的快感嗎？所有的溫柔都是假的，下意識的不去想，卻在被她人揭露時痛得更徹骨銘心。
    他拿著狐裘，輕輕披在自己身上，道一聲“風涼”。深邃的眼底仍舊柔情千丈，卻讓青暝落覺得無比的諷刺——自己或許隻是笑柄罷了。梵離用自己的溫柔編製成網，將自己一步步困在深淵之中。可自己卻從未發覺。是自己太傻，還是他太高明？手指熟稔的穿梭在綢帶之間，打結，係好衣帶。青暝落嗤笑著看著梵離垂眸整理著狐裘，認真，卻又荒謬……
    廂房明明近在咫尺，可短短的路途卻讓青暝落渾渾噩噩，似乎走在永遠沒有盡頭的騙局之中。當他跌跌撞撞地推開廂房的門時，看見梵離正端坐在方桌旁，望著自己。桌邊的溫碗嫋嫋飄著酒香，醇厚的令人心醉。風有些涼，卻染上了迷醉，吹不散這愁：“坐吧。”
    “好。”窗在青暝落的身後，他側身眺望著兩旁的青山，被青山環繞的碧水。斟酒聲在寧靜中顯得突兀，他側眸睹了一眼，溫碗中的酒被傾瀉在酒樽杯盞中。月城四季如春，湖上的風有些涼，即使披著狐裘，手還是逃避不了冰冷。取過酒杯，溫暖的杯身帶著熱氣，嫋嫋青煙緩緩散開。一飲而盡杯中酒，苦澀中透著辛辣的酒滑入喉中，洋溢開的是清苦。梵離仍是那句“風涼”，抬手欲將窗掩上。
    “不必了。”青暝落轉過身，平靜的梵離對視著，“你早就知道了吧。”紫眸中沒有冷冽的鋒芒，也沒有倉皇失措，隻是他的平靜令梵離始料未及。他能夠忍受青暝落的斥責，也能夠忍受青暝落的憤怒，但是梵離沒有想到青暝落會如此平靜，平靜的如此陌生。
    眼前的人還是那般俊逸，那般出塵如仙，眉眼間還是柔情千萬丈。卻讓人恐懼。青暝落感覺自己的呼吸有些沉重，酒醉人，但使人心更加清醒。似乎一切迷團都將要被解開，似乎隻要他出口回答，自己就可以逃開宿命。
    羽箭劃破木門飛來的響聲是如此清晰，自己曾經聽聞了許多遍，隻不過，這次的結局將要截然不同——以往會有人用身體擋下羽箭，然後血花四濺；以往自己會揮劍斷箭，堪堪逃過一劫……隻不過這次，恐怕是要去陰曹地府報道了，隻可惜，沒有三柱清香相候。我命由我不由天，雖說不是武功蓋世，但最起碼也不能束手就擒！驀然轉身，自袖中摸出匕首。眼見一支羽箭淩空穿過，正欲閃身避開，又想起身後人，苦笑：原本是想躲開，這次怕是要拚死一搏了！
    千鈞一發時，一道青影閃過。眼前一黑，整個人被摟過，臥倒在地。溫潤的鼻息灑在眼角眉梢，尚未來得及推開梵離起身，就聽到他附在耳邊低聲道，“乖，別動！”梵離不知何時站起，手中多了一柄古樸的長劍。劍出鞘，聲錚錚，殺意凜冽。“嗖嗖——”的破空聲不絕於耳，數支羽箭再一次穿透木門衝二人襲來。
    神色鎮定自若依舊，一切似乎盡在他掌握之中。不疾不徐間，手挽劍花，虛招一晃，清袖帶過，一支翎羽箭掉落在地上。劍鋒陡峭，銀光迸射，隻感覺微風拂過，似乎萬箭齊發。再定睛一看，隻見數十支羽箭斷成兩截落在地上，牆上入木三分的羽箭訴說著射箭之人的功力深厚。
    “暝落無事吧？”梵離看著早已從地上爬起的少年，關切的問道。
    青暝落望了梵離一眼，在心中暗自歎了口氣——又欠了他一命。不論他梵離身份如何，對自己又有何企圖，都抵不了這兩次的救命之恩：“無事。”他擺了擺手，拾起掉落在一旁的匕首，收回袖中。早已知曉自己身手平平，獨獨反應較為靈巧。但未曾想過自己與梵離之間會相差如此之遠……他的劍術，當真令人歎為觀止！隻聽聞一聲巨響，原本就被箭矢穿透、搖搖欲墜的門轟然倒塌。紅鸞活潑的聲音穿透揚起的粉塵傳來：“主上，沒事吧！”她踩著木門跳了進來，雙手叉腰看著地上斷成兩截的箭矢，再看看青絲淩亂、衣衫不整的青暝落，然後幹笑兩聲。臉色陰沉的錦瑟和看不清神色的夜城也跟著走了進來。
    “你說呢？”梵離陰沉著臉，“你們說我該怎麼處理你們？”手一揮，寒光閃過，古劍還鞘。
    三人異口同聲的說道：“屬下救駕來遲，望主上恕罪。”
    比起一臉愧疚的錦瑟和神遊太虛的夜城，一臉嬉笑的紅鸞似乎並不在意這件意外，隻是拍這馬屁調笑：“主上英明神武，又豈會被暗箭所傷？”
    “你們下去吧，記得找人來修門。”
    長袖一揮，三人應了一聲，踩著殘破不堪的木門退出了廂房，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