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瑤從未見過這樣純淨的眸子，帶著一絲天真的看著孟尋：“他說，‘你願意跟著我嗎？從此後就有飽飯暖被，不再受人欺負。’我將手遞給他時，想要的卻隻是他牽著我的那雙手，可我知道，我從來不是他心裏的第一位，我卻甘願為他鮮血滿手，心硬如鐵。這塊絹帕我寫還是不寫，根本不會影響到他。”
    “你願意試一試嗎？”
    未雪眼中閃過一絲害怕，她如果贏了，孟銘會活下去，但是卻會失去他一輩子為之努力的東西，也許他會生不如死，也許會恨她。如果輸了，孟銘會死，可也許比苟且偷生好。可她心裏，真願意他死嗎？
    孟尋道：“你覺得，他比朕更適合當皇帝？”
    未雪認真想了想，沉默片刻，忽然搖了搖頭：“未雪心裏沒有天下大事，也沒有樂妃那麼分得清大是大非，但這幾年相處，我也知道皇上是個好皇上。”
    陸瑤忍不住濕了眼睛，不是沒有和未雪明爭暗鬥過，見慣了她眼中的冷凝，卻見不得她始終不悔的模樣，“你太傻了！”
    “是麼？”未雪含笑看向她，眼中的光彩是她從未見過的，“我終於明白，以前我做的那些事為什麼那麼順利，隻是因為皇上心裏從來沒有她們，可是皇上心裏有了你，任我怎麼想方設法，都沒有用，知道嗎？他將你保護地很好。”看向孟尋，“皇上，那些夜晚，都不是我。”
    孟尋點了點頭：“朕知道，入你帳中的人也不是朕。”
    “真好。”未雪掠了掠頭發，笑了笑，一臉的寧靜美好，落筆優緩，這樣子不像是慷慨赴死，倒像是在完成一件極平常的事。
    她輕輕拔下束發的玉釵，放在絹帛上，“替我一並交給他，未雪……不能再替他做什麼了……”
    素淨的身子倒下時，陸瑤還是忍不住掩了麵，孟尋拾起玉釵和絹帛時，也並不覺得有多麼好過。
    她靜靜的躺在雪白的地毯上，發絲微微撫在麵上，就好像那年冬天初遇他時，躺在冰天雪地裏，意識模糊，然後有一雙溫暖的手抱起了她，一路上搖搖晃晃的，不肯睜開眼來。
    多想再看你一眼，可惜大限已至。
    絹帛上，隻有短短兩行字。
    欲問歸期，驚覺奈何。
    極輕的八個字，卻在孟銘的手心重若千斤，似乎要捧不住那顆滿滿實實、晶瑩剔透的一顆心，他重重的跌落在地，看著那片被他摔碎了的心，在月光下斑駁閃耀。
    心底的塵埃被點點照耀，帝位浮華漸漸在他心中模糊，那清如明鏡一般的心底呈現的卻是當初離別時，她站在淮河船頭上，那張淡施脂粉的笑臉，有些稚氣，有些天真的看著他：“大雁亦知南歸，未雪可有歸期？”
    走向繁花似錦卻荊棘密布的前方，隻是為了回到你身邊。
    本來是想問你歸期的，奈何驚覺生命已到盡頭，已無須再問。
    陸瑤看著屋裏的俊美男子，擁著那張絹帛就好像是擁著全部的生命。
    沒有深情無悔，沒有傷心詰問，隻是淡淡的一句，已讓眼前這個男子痛徹心扉，若說不愛，他怎會如此，隻不過以前並不覺得未雪有這麼重要。
    悲哀的，不是曾經擁有現在失去，而是總是無緣錯過。
    孟尋這一賭，贏得很漂亮，他將孟銘輕鬆的困在了一顆心裏，無需銅牆鐵壁他也無法走出心中的牢，天下百姓也免於了一次戰火的侵擾，於此同時，一批禁軍在邊地的荒山中圍困了孟銘的秘密軍隊。
    一切都那麼消無聲息的結束了。
    可屬於陸瑤的結局卻還沒有到來。
    回去的路上，陸瑤問孟尋：“如果淩王心裏沒有未雪，你會讓他繼續活下去嗎？”
    孟尋腳步頓了頓，看著一片漆黑的前方，道：“不會。”
    在霏雪宮的密室裏發現了一具屍體，其實說屍體已不確定，因為肉身已被一種不知名的東西腐去，衣服鬆鬆的罩在趴伏在地上的嶙峋骨架上，手掌下遮著一個暗紅色的字，“走！”。
    陸瑤見到這個字的時候已經泣不成聲，據說能千裏之外偷盜，大名鼎鼎的“千偷”陸展元，此時正靜靜的趴伏在地上，修長的骨節還能瞧出他的妙手技藝。
    她知道那個“走”字，是寫給自己的，師傅知道她一定會找到他的，所以要提醒她這裏留不得。她哭的隱忍卻難忍，孟尋深深看了她一眼，隻當她是可憐他人無辜喪於此地，將她扶出了密室。
    孟尋命人好生安葬這具骸骨，陸瑤偷偷探聽了埋葬的地方，一整天懶懶的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想起師傅握著她的手教她練字，想起師傅訓責她學藝不精早晚要失手，想起師傅將她撿回來的那個夜晚，是她這輩子最感謝的夜晚……不能在白天哭，常常在夜裏哭醒。孟尋來看她的時候，人瘦了一圈，陸瑤看著銅鏡裏的自己特別憔悴。
    孟尋顯然有另一番理解，以為孟銘未雪一事在她心裏終究有個坎。
    兩人遠離侍從坐在冰水漸融湖邊時，孟尋擁她入懷，吻了吻她的額頭，輕聲道：“母後是西嶺國公主，嫁給父王時隻有十六歲。父王雖有佳麗數人，其中不乏美貌聰慧都高於母後的，但他始終鍾情於母後一人，覺得她是獨一無二，是上天賜予他的。他們一開始也互相怨懟討厭過，哪知道後來會如此相愛，父親說，母親在做事情時模樣最美麗，那樣的專注，讓她的外貌煥發著從未有過的美麗，以至於母親去世很多年後，父親依舊能清晰的記得她的樣子，將她的一顰一笑都畫在紙上，那樣生動，恍若母後在生。”
    陸瑤看過他母後的畫像，的確是個模樣不怎麼出挑的女子，可她眼中透出的那股精靈勁，顯得整張臉都生動起來，還有嘴角邊那股子笑意讓人怎麼也忽視不了。
    “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他記起父親站在母親的畫像前，曾對他這樣深情的說道，“尋兒，不要以為作為一個君王就該是雨露均沾，權衡得失。我們，也得為自己活著。”
    孟尋擁著陸瑤的手緊了緊。
    父王，兒臣也找到了世上最甘甜的這瓢水。
    陸瑤心裏有些抽痛，她不能阻止自己越來越沉醉在這樣的柔情裏，眼前卻閃過那個紅色的“走”字，皇宮終究不是她這樣的人待的，何況，這本也不是她的。
    不知道為什麼未雪始終沒將她的身份告訴孟尋，而她卻不想再做林樂樞。
    “我……我想回泗峽城看看父母。”
    靜了靜，他方道：“朕陪你走一趟。”
    “不！我想自己回去，皇上政務繁忙，不必要陪著我走一趟。”
    “你還會回來嗎？”
    陸瑤不想騙他，可又不能說出實話，沉默著什麼也沒說。
    孟尋歎了口氣：“朕不放你走。”
    陸瑤深吸了一口氣，道：“如果我說，我心裏一直有那個人呢？”手臂被箍地有些痛，耳畔傳來一聲壓抑的重話：“朕不許！你會忘了他的。”
    陸瑤歎口氣不再說什麼，靜靜的倚在他懷裏，享受著此刻的安寧和美好，若是永遠如此，多好。
    陸瑤明著安分度日，卻想著各種法離開皇宮，孟尋看在眼裏，卻裝作不知，總是四兩撥千斤的打回她的辦法。
    如此僵持著，孟尋縱使是鐵打的人，也會有一天忍受不住。
    “朕這些日子以來對你如何，你莫非全未放在眼裏？原來，朕做這麼多，竟還比不過一個燕飛鏡？”
    陸瑤第一次在他嘴裏聽到燕飛鏡這個名字，茫然了一刻，隨即知道他也許便是林樂樞為之逃婚的那個人，孟尋在見到她神情的那一刻，眼中卻有一閃而逝的笑意，陸瑤自然不知，她正在做最後的掙紮：“皇上放了我吧，世上還有很多比我好的姑娘。”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騙了你，還會喜歡我嗎？原來你都知道林樂樞心裏有誰，看來，愛的還是她。
    “朕說過，不會放。”仿佛做了某種決定，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