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依舊不知道後院那棵古鬆對紅妝有何意義，她此刻才驀然發現，她對紅妝了解的太少。
    紅妝窩在輪椅之中，閉著眼，嘴角掛著淡淡的笑，不知道在想什麼。
    今日有些風，不大，於常人再舒爽不過，但對紅妝卻是有些冷意的。
    伊人怕他著涼，便要回屋裏拿張毛毯給他。
    剛轉過身，衣衫的一角被拉住，伊人回過頭，看見紅妝如孩童般的神色，讓她的心一下柔軟起來。
    “伊人，若是我去了，在我的墓碑上麵，名字不要紅妝，刻攬月，邱攬月。”
    伊人的心狠狠跳了起來，如巨鼓在狠狠拍打著，不安，惶恐，澀意一起襲來。
    壯誌淩雲，九天攬月。
    那是他們姐弟還在娘親胎裏的時候，父親為他們想的名字。
    攬月，才應是這個羸弱的少年，真正的名字。
    拿開扯著自己衣角的手，伊人不悅的皺起眉，怒道：“瞎說什麼呢？以後別動不動把死掛在嘴邊，晦氣的很！不和你說了，我給你拿被子去！”
    說完，便急急的走了，好似在逃離什麼。
    看著伊人遠去的身影，方才一直強撐著的身子，有了鬆動的痕跡。
    看著頭頂的鬆枝，他的意識開始渙散。
    終於要到了麼……
    目光努力的盯在樹上一丈高的地方，那裏有人坐在上麵，是一個少年，又像是兩個少年？又仿佛是少女？
    他們在做什麼？看風景麼？影子晃來晃去，他看不清。
    眼皮有點沉重，他忍不住閉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下，但猛然間，腦袋裏麵閃過一道畫麵，讓他立馬又睜開了眼。
    頭頂一丈處，空蕩蕩一片。
    心的某處，突然也是空蕩蕩的一片。
    他看見了，那是年少的自己與肅慌，那是自己第一次看到外麵的世界如何的遼闊。
    但那個時候，他的男兒身份，想說卻並未說出口。
    那個時候他若是說了會怎樣？
    意識已經是朦朧一片，此刻遠處似乎有聲音在催促他：“說吧，說吧！”一字字，一聲聲，帶著誘命般的蠱惑。
    他開始呢喃，似在反抗命運，又似為了某種證明。
    風襲來，揚起了那道有些悲慟的聲音。
    我本非紅妝。
    我本非紅妝……
    我本……非紅妝……
    我本……非……紅妝……
    呢喃聲愈來愈小，愈來愈緩慢，到最後，隻剩還在不停蠕動的嘴唇。
    樹下的人似乎已經沒有了力氣，隻能呆呆的仰著頭，眼中的清明慢慢變得混濁，瞳孔深處的某種色彩逐漸暗淡，化成一抹灰白。
    眼中最後一道陽光消失前，回憶一閃而過，他看見了一道墨色的影子，但匆忙的讓他措手不及。
    黑暗完全襲來的時候，他笑了，包涵著瀟灑與解脫。
    這次，他是真的累了……
    慢慢合上雙眼，身體有東西流走，又有東西進來，那是從未有過的安心。
    ……
    伊人拿著被子折回來的時候，隻能看見樹下的人安靜的睡著。
    陽光透過樹葉，在少年寧靜而又蒼白的臉上，灑下了斑駁的光。
    清風還在吹著，將發絲淩亂的拂在他的臉上，了無生氣。
    伊人覺得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好好的，不知道為什麼，淚水突然就絕了堤的流了下來。
    她忍不住笑了出來，一邊笑一邊抹著不停流出來的淚水，挪著步子朝少年走去，嘴裏還不停的絮叨著。
    “被子給你拿來了，姐姐帶你回屋啊。”
    “今天真是奇怪……明明你隻是睡著了，但我卻哭了。”
    “看你不聽姐姐的話吧，手都涼成這樣了……以後不準你出來了。”
    少年依舊緊閉著雙眼，對麵前這個姐姐的話語，聽不進去半分，仿佛是真的睡著了。
    伊人蹲下身，絮絮叨叨的雙唇緊抿著，任由淚水在臉上橫行，心痛蔓延四肢百骸，伸出顫抖的手，將那張蒼白臉上的發絲，細細捋平。
    而後，終是忍不住，心痛的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