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黃昏總帶著讓人惶然的寂寥和蒼涼，草垛上揚起的塵和土迷了人的眼。田埂山慢慢的走著回家的農人，牛在後頭不緊不慢的的跟著。遠遠望去，山太空闊，人就像突兀出現的，不知道從哪裏來，往哪裏去。
    時雨就這麼站著，站在同一個地方，看日月星辰都變了軌跡。看著曾在農田裏嬉戲的丫頭現在坐在自家庭院，坐在炊煙裏喚著自己的孫兒。有時候就會覺得時間就這麼過去了，過了多久卻隻依稀記得。
    其實時雨向來不記事的，其實也沒什麼事，未成精時，天天想著修煉那有什麼事，後來啊，受了供奉，日日就在那裏看著模糊的麵容一張張喃喃祈求，煙霧繚繞中走了一批又來一批。一個妖精怎麼會真的成神，哪來的能力庇護啊，求得煩了，便化了自身修為去滋養農物。
    修為也有化盡之時，一場大火覆滅了一切。
    有時他會想，僥幸存活，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年年如一日，隻能看著，看著，遠遠地剝離。像失了魂魄，習慣性的站在這裏看著遠處的村莊。
    時雨今日又在想。他想，終歸是幸運的吧，活著遇到了小巧，活著遇到了明鈺。即使身上背負著鮮血，即使可能永遠走不出去，直到自己衰竭而死。
    相信我。那人低沉的聲音反複回旋在腦海，重複的播放這句話。時雨回想起那人說這話時眼中閃耀的光芒。昨夜······
    夜不明朗，隻瀉出點點星光。明鈺抬手撥了撥燭火，燃起幾多燭花。他笑道：“我倆今夜可算秉燭夜談。”時雨嘴角揚起一抹笑，“我不點燈的，就這一根蠟燭恐怕撐不了明公子所說的夜談。”
    明鈺眉眼一挑，詫異回問：“不點燈？”
    時雨似乎奇怪不點燈為什麼會讓明鈺這麼詫異，他又不是人。“點燈作甚？”
    是啊，點燈作甚，孑然一身，為誰而點燈。明鈺默然未語。山中無燈火，望去盡是真真正正的黑暗，漆黑如墨。就像這世界其實什麼都沒有，空空蕩蕩的，隻有自己站在世界中央。
    許是氣氛轉變讓時雨察覺了什麼，他淡淡的說：“習慣了。”習慣了這樣的黑夜。
    明鈺心中喟歎，他斂了心神看向時雨低低訴說自己的打算。明滅的燈火中，那雙眼睛折射出的神采讓人讚歎。
    “你是說，村子裏後來的那個梁先生有問題？”時雨輕泯一口茶。明鈺點頭，“你知道這個人？”“我如何得知他，日日在這園中。”時雨微頓，眼角挑出一絲譏誚，“以前聽小巧說過，是個大善人。”
    時雨真的很難想象，曾從小巧口中聽聞的善人。人類不都自私的嗎，會這麼付出？
    “你不相信？”明鈺捕捉到那絲神色，疑惑而問。他到真有些好奇，時雨為何會流露這樣的神情。
    “因為我活了這麼久，沒見過這樣的善人。”
    “難道我不是好人？”明鈺做出一副受傷神情，表達自己的不滿，“你看我就是一個善人啊，善良的驅魔師。”那雙眼睛似乎還委屈的看著時雨。
    看的時雨差點失手扔掉手中的杯子，這···想起小巧和現在眼前故作姿態的某人，時雨倒有些遲疑，難不成人類真的可以出大善人。
    時雨實在受不了某人的反差，索性不理，眼光流轉，觀賞杯中茶葉翩轉浮沉。一派風輕雲淡，又恢複冷清模樣。
    明鈺無奈摸摸鼻尖，開口用正經事拉回某人注意。
    “我幾次感覺到這個梁先生身邊有著不尋常的氣息。這些天的查詢讓我覺得不簡單，因獨自一人所以沒有貿然出手，以免打草驚蛇。”
    時雨頜首，“那麼你是準備妥當？還是，我不知有和可幫助。”
    明鈺沉默一瞬，他認真道：“我想知道，你所知道的，死去的村民。”
    時雨猝不及防，瞪大了眼睛。
    明鈺靜靜的看著時雨，像是在等待，又像是無聲的支持。
    塵封的記憶帶著傷人的毒刺。
    良久，明鈺聽到時雨開口，低啞暗沉的聲音，仿佛是聲帶在撕裂。無法言說的沉重。
    “其實，我什麼都不知道，那道門即使被打開我也無法出去。困住我的從來都不是一道門。”時雨低著頭，他閉著眼睛，仿佛回到了那一刻。機械的敘述，如同異世界傳來，蒼白。“門被人推開，甜膩的令人作嘔的氣味。掙紮著的人，他們都看到過我，掙紮著向我爬來，向我祈求，祈求救救他。”
    可自己什麼都無法做到，時雨知道他們進不了這道門，而自己無法衝破這道枷鎖。隻能徒勞，徒勞的一次次別反彈的力量鎮傷，一次次徒勞的看著他們漸漸冰冷，隻餘空氣中濃重的血腥。
    “曾有一個人觸到了，門欄，隻不過被拖回去了，被拖回去了。”時雨的手不受控製的微微顫抖。
    明鈺內心自責不已，這樣的記憶的確太過沉重。他說：“時雨，夠了，可以了。”不要再說了，不要再去想了。在這一刻，他對著眼前曾隻是同情憐惜的人多了一份尊敬。
    同胞尚且自相殘殺，而時雨應是憎恨著的，帶給他等同毀滅的人。可他依然一次次掙紮，一次次嚐試挽救，一次次受傷。這人的表麵冰冷，其實一直在強撐吧。
    明鈺走到時雨麵前，他半蹲下身子，雙手輕抓時雨的肩膀。時雨漸漸清明，隻有臉色一如蒼白。他抬起頭來，感覺到肩上的束縛本能想掙開。但他停下了。
    他看到明鈺看著他，那雙幽暗的瞳眸堅定與認真。讓人不可忽視，所散發的光彩讓人不由的安靜，等待，聆聽。
    他說：“相信我。我會找出真相。”
    簡單的幾個字，卻可以聽出其中的重若千斤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