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在地道之中被戕害的士兵不知凡幾。滾滾濃煙灌入地道之中，如同白色的致命毒蛇，進入地道不擇人而噬。最終士兵的屍體被挖出來的時候，就好似拖出一隻死狗一般，被堆放在校場之上。
    戰戰兢兢，人人自危，在沒有人敢逃出軍營。
    刑逖冷冷一笑，手中折扇瞬間收起，發出幹淨利落地一聲響：“血債血償？這自古千秋霸業都是拿白骨堆起來的，你我都不例外，當年你最終在教中掌實權，不也殺了許多人？你又何苦在本王麵前裝作一副聖人心腸？這豈不可笑！”
    茶香淺淺地沁出來，茶霧之中神色未明，永瑧說道：“這世上沒有人可以成為聖人，但若是讓我殺人之時眼都不眨一下，我自認做不到，更何況是那些毫無反抗之力的人。殺人原本就是冤孽，既然不得不殺，那就隻能嚐葆敬畏之心，豺狼虎豹皆會殺人，若是心中無半點波瀾地取人性命，那與牲畜又有何異？”
    刑逖嗤笑一聲，冷聲說道：“荒謬至極！自古成王敗寇乃是天理，但凡殺人，殺何人不是殺？”
    永瑧剛想反駁，就聽見外麵衝殺之聲已經隱隱可聞了。呼延諍一馬當先地在前方奮起殺敵，血染長槍，渾身殺氣，汩汩鮮血已經順著手腕流進了袖口中，槍身滑不可握，但呼延諍的動作卻沒有絲毫停滯，長槍飛舞好似有生命的活物一般。呼延諍直殺到天地皆寂，鳳陽軍再無人敢站到他的身邊。
    刑逖一方的將領看士氣低落，舉起手中的令旗，高喊一聲：“活捉呼延諍，賞黃金千兩，官升三級！”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士兵一聽此話，紛紛像是打了雞血一般又重新圍上前來，一名伍長喊到：“我們人多勢眾！殺了北凜賊人，黃金大家平分！”說罷又握緊了手中的武器。
    呼延諍暗罵一聲，一手轉著槍花，一手拍馬回身，避其鋒芒。
    一時之間，殺聲四起，血流飄杵，呼延諍身邊的壓力陡增。看著身邊越來越少的北凜戰士，呼延諍心中暗自罵娘。
    此時城門之內一名男子在陳勇身邊站立，低聲說著：“將軍，現在要開城門嗎？”
    陳勇看了看城門百步開外正在奮勇殺敵的呼延諍，目光頓了頓，冷笑一聲說道：“不急，這戰場，便是要血染的才好看，若是教主在此，想必也是按兵不動的吧。”說罷，隻見又一名北凜士兵被殺於刀下，刀口之粗，力道之大，將那人整個頭顱都砍了下來，滾到了地上任馬蹄踐踏。
    永瑧看著這一切目光閃爍，靜坐無語。刑逖的神情似笑非笑，那揚起的嘴角勾出一抹嘲諷的弧度，輕聲說道：“看來你也不過如此，都是狠心的人，何苦裝作悲天憫人的模樣？以你之智計，至少有辦法讓北凜大軍全身而退，現在還在膠著著打鬥，你是想兩敗俱傷。”刑逖用著陳述的口吻，說出了如今的情況。
    永瑧斜睨了刑逖一眼，不置可否，但眼下的情況的確是鳳陽軍如入無人之境的大肆屠殺。
    雨還在下著，北凜軍十分不適應這樣的天氣。鳳陽軍的馬蹄上甚至沒有安裝鐵掌，馬蹄踩在泥地中很快就可以拔出來，但是北凜軍久居邊關，早就習慣了重裝上陣，所以馬掌之上十分沉重，陷在泥地裏狼狽異常，再加上這場仗漸漸演變成持久戰，厚重的裝備更使得人憊馬疲，舉步維艱。
    永瑧看著眼前滴滴答答仿佛永無盡頭的大雨，心中好似陷入了無邊的寂靜與黑暗之中。曆史和現實漸漸交織成了一張網，那個在齊雲樓門前匍匐卑微的孩子，在地道中陷入絕望之中的人的臉，刑逖那總是精於算計的眼神，還有此時北凜將士們浴血奮戰的身影……
    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永瑧閉上了眼睛，紅塵之中欲望有多深，罪孽就有多重，他早就沒辦法回頭了。
    呼延諍此時心中的火越燒越旺，中原人辦事都是如此拖延的嗎？！他明知道鳳陽城中應該有永瑧的人在，勢必不會讓自己全軍覆沒，但現在也遲遲不見動靜，難道北凜將士的性命便不值錢嗎？！
    波其那不是會武的人，所以此時正在大營之中關注著戰況，斥候傳來消息，此時北凜大軍損傷近半，形勢十分不利。波其那略感驚訝，畢竟以之前對永瑧的了解來看，局勢是不會發展成這樣的，但隨即波其那的臉色就沉了下來，碧色的眼睛目光閃爍。他明白了永瑧的用意。
    他是想讓北凜軍和鳳陽軍兩敗俱傷，北凜軍並非是永瑧的嫡係，鳳陽軍和刑逖更是他的死敵，兩方損失越多，永瑧反倒更得勢。
    斥候立在一旁等著波其那回話，他作為軍師在戰場上是出謀劃策之用的，他很清楚，現在真正正確的命令是下令撤軍，想必呼延諍也有此想法，現在隻不過是想征求他的意見。
    但波其那卻猶豫了，沒錯，他猶豫了。如果此時撤軍勢必會壞了永瑧的計劃，他對永瑧的欣賞和誠服不是一天兩天了，更何況他原本就不是北凜人，對北凜不是那麼推心置腹，如果此時不撤軍，無疑是買了永瑧一個人情，給自己留了一條後路，但這樣做又於良心不安，波其那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這時外麵又有一名斥候火急火燎地跑了進來，口中說到：“呼延將軍下令撤軍！”
    波其那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說道：“好……好，撤軍。”然後是重重地鬆了一口氣，太好了，不用他來做這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