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到了深夜快黎明的時候，葉修醒了，他一晚上都沒睡得很好。他這一輩子，糊裏糊塗地過了二十多年，快三十的人了，有十多年是搭在《榮耀》上過的。也就是說，他目前的大半輩子，就這麼糟蹋在了網遊上。
    他在《榮耀》戰鬥了十多年，從一介炮灰成長為一代大神，成長為引領時代的榮耀第一人締造了榮耀絕無僅有的輝煌。可現在他有些累了。即使曾說過，“玩榮耀永遠也不會累啊”這樣的話。或許是因為他的年齡已經不再適合這個圈子了。他有些理解老魏當初重回職業圈時的矛盾與掙紮了。也或許是因為圈子裏太多人的離去吧，他玩榮耀十三年，這其中，很多人都已經不在了啊，可是如今，連那個……宿敵，都走了呢。
    葉修如果真如表麵那麼沒節操、刷下限記錄的話，他也許待不到現在。商人世家出身，興許他自一出生便帶了幾分商人的精明和狡獪。在榮耀的世界裏，莽撞無用。所以，他才可以成就“鬥神”，甚至是“戰神”這樣的榮譽。他已經習慣了以無賴、猥瑣為偽裝，戰鬥在這個他始終愛慕著的遊戲中。也許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也會想想，啊，當初的熱血，想著他在榮耀的這些年。偶爾，也會思念一下那個驚采絕豔的友人，沐秋。
    不知道為什麼，他這些年從未有過想要成家的念頭，興許是因為自家父母，興許是因為蘇沐秋。他說不清自己對蘇沐秋究竟報何感情，但他一直將這種可以說驚世駭俗的感情埋藏在心裏，深深地，深深地，埋葬。
    直到最近，他切實地感覺到了疲累。他也開始貪戀家的溫暖。
    葉修嘴角扯出一個小小的弧度，帶著淡淡的孤獨感。興許是夜太涼，他感覺寒氣浸骨，禁不住地咳嗽了兩聲。然後習慣性地掏出煙盒，抽出一支煙，點燃，看著煙緩緩地升騰，朦朧，纏綿。
    還是去看看韓文清吧。葉修又想到兩年前的那一天，韓文清一掌推開了正發愣的他，迎向了那輛黑色的轎車。他被衝擊力一搓，倒在了路邊，昏迷。沒看見當時老韓的慘狀。然後聽霸圖的張新傑說，韓文清成了植物人。他心裏挺歉疚的。但這兩年來，他也就開始那會兒看了看他。後來，竟然被霸圖的人趕走了。葉修想到這裏，不由得頗諷刺地笑了笑。
    葉修起身，隨意地洗漱了一番，披了件隊服就下了樓，出了門。
    蘇沐橙不知何時也醒了。興許是睡在葉修隔壁的她聽到了葉修的咳嗽聲吧。她躡手躡腳地跟著葉修下了樓，看著葉修出了門，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打開了門，叫住了那道頎長的背影。
    “葉修！”寂靜的街道上，蘇沐橙的這一聲足夠清晰了。
    “嗯？”葉修瞬間轉身，看見她十分驚訝，發現蘇沐橙隻穿了薄薄的一件睡衣就跑了出來以後，皺了皺眉，”你是不是想訛我錢啊？我這麼窮，沒錢給你買藥！“
    蘇沐橙一愣，才發現自己隻穿了一件夏衣就出了門，大片的皮膚裸露在空氣中，秋風襲來，意外的冷，但隨即，她就察覺自己身上多了件外套——興欣隊服，溫暖，帶著股煙草的味道。
    葉修看她一直幹愣著，不由無奈地搖搖頭，上前揉了揉蘇沐橙本已略帶淩亂美的短發。
    “這大冷天的，怎麼了？被人甩了？”葉修習慣性地想掏支煙出來，卻發現自己把煙落在了床頭櫃上，不由無奈地擺擺手。一出口，就不是好話。
    “你去哪？”蘇沐橙撇撇嘴，有些不滿，自己在榮耀的人氣他不知道嗎？
    “我出去晃蕩一下，今天有點累。”葉修默了一瞬，回道。
    “今天你好像心裏有事。”蘇沐橙直接肯定語氣。
    “啊，哥青春期還沒過呢，心裏有事正常。”葉修開始往外街市醫院那條路走了，且步伐稍快。
    蘇沐橙追上他，“你去醫院閑晃？”她心裏清楚自從她哥的車禍過後，葉修便極討厭醫院。
    “看望一下老朋友。”葉修一愣，隨即打著哈哈。
    “看誰呢你看……你能有什麼老朋友……啊，韓文清？”蘇沐橙快速反駁，誰不知道葉神的嘲諷屬性……然而她很快反應過來，葉修說的是誰。
    “是啊是啊，所以回去吧回去吧……”葉修漫不經心地催促她回家，又加快了步伐。
    “不行！你去看他我更要去了！都這麼晚了……”蘇沐橙也隨著他一起加快了步伐。
    “行吧。你個小丫頭也好意思看人家老韓那一大老爺們兒……”葉修嘟噥著，隨手招了一輛taxi。
    “哼！你才小丫頭。”蘇沐橙看葉修頭也不回地上了車，在車上招呼她，一時間無由地氣不打一處來，犯了脾氣，頭也不回地轉身回了興欣。
    “你個小丫頭片子。”葉修無奈。關上車門對司機說了句去市一院，然後習慣性地又想掏出一支煙來，卻發現口袋內除了錢夾和一些小玩意兒外空無一物，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才想起來把煙落家裏了。低歎一聲，從褲子的口袋中掏出萬年經典的遊戲機——打地鼠。纖長白淨的手指飛動，精準有力的動作，年紀不大的司機古怪的眼神即便是透過後視鏡，葉修也能感受得到。
    “哥們兒厲害啊！平時玩遊戲嗎？”司機看了好一會兒，才帶著幾分讚歎地說道，同時遞過來一支煙，喲嗬，挺高級的牌子，三十五一包的金聖王（各位抽煙的應該知道）。
    葉修抬眸把煙接過，司機又遞過來一個打火機。葉修點燃煙，默默。良久，回了一句：
    “啊，玩一點兒。”
    “看哥們兒樣子是個高手啊！玩榮耀嗎？有時間切磋一盤？”司機自來熟地問道。平時在上林苑那邊轉悠的多是榮耀粉，司機會提到這個也不奇怪。
    “額？好啊，不過哥沒時間虐菜了……”葉修叼著煙，頭也不抬。
    “嘿嘿，哥們兒不謙虛啊，能住上林苑這邊的，哥們兒是興欣的粉還是戰神的粉啊？”司機壓根沒往職業選手那方麵想，你想啊，蘇沐橙哪次出門不是口罩大墨鏡裹得嚴嚴實實的，職業選手啊，就得來點神秘感。哪像葉修這樣，隨隨便便就出來了。毫不講究。
    “剛剛那美女看著眼熟啊……哥們兒豔福不淺呐……哥們住這裏嗎？平時好像沒見過哥們兒啊……”司機絮絮叨叨，不過語氣很討喜的親切。
    “你有福啊那是榮耀女神蘇沐橙……”葉修一點沒掩飾。
    “啊？不會吧！怪不得那隊服看著眼熟呢！”，司機幹脆連車都停了，整個身子都扭轉過來，一臉驚訝，“這麼說，你不就是……葉神！葉神你好你太棒了我喜歡你好久了！葉神你太謙虛了……虐我怎麼能說虐菜呢……”司機喋喋不休，這件事告訴我們一個道理，永遠不要忽視出租司機！
    “大叔開你的車吧您哪。喜歡哥也不能這麼熱情啊，哥是很低調的。另外，大叔你是不是姓黃？”一臉我很嫩的表情，葉修看著司機，然後默默吐槽這垃圾話功力堪比第一劍客……
    “哎呀！葉神您咋知道！說起來我和黃少真是有緣哪！我也在神之領域玩劍客，ID是不堪煩擾，葉神你知道嗎你知道嗎……就是那個很有名的不堪煩擾，雖然沒有黃少的名氣但是我在神之領域也很出名啊我的劍術非常厲害啊葉神你真的不要考慮一下跟我PKPKPKPK？”某黃姓司機和某黃姓職業選手垃圾話絕對同出一門。
    “黃大叔，小心步黃少後塵。”葉修默默無語。然後看了一眼窗外，發現已經到了市一院的公交站，“大叔，可以讓哥下車麼。”即使下線了，也要忍受黃氏垃圾話的攻擊，真不是人幹的活兒。
    “誒，這就到了啊還以為可以跟我偶像多說會話呢……葉神你等會兒。”司機老黃把車停靠了車站，下車，躬身給葉修打開了車門。
    葉修一臉哥就是酷炫狂霸叼炸天的作死神情走了出來，正待付錢，老黃一句，“葉神車費甭給，當我付的膜拜大神費用好了……葉神記住我ID我叫不堪煩擾，不堪煩擾大神你記住了麼，是不堪煩擾……”
    “行，哥記住了，改天回去一定虐你。”他真的很想虐一虐眼前的這個屌爆司機。葉修覺得，老黃要再年輕幾歲，他說不定就拉興欣裏培養培養當殺器用了……然後走進醫院的當口還聽見老黃那句，“大神記住我叫不堪煩擾……”
    葉修一路釀蹌（不要問我為何一路釀蹌，隻是覺得讓生活殘障逛醫院是件很殘忍的事情）地來到了五樓住院部，打聽了一下韓少爺這號人物，結果在護士長詫異的眼神中，又一路釀蹌地往六樓高級病房遁走。期間，我們生活常識基本為負值的大BOSS葉神，在遭受了無數白眼＋嘲諷之後，曆盡磨難地終於來到了老韓的病房。
    很沒自覺地推開門走了進去，房間大得出奇，卻也簡陋的出奇。葉修“咦”了一聲，有點不敢相信這是黑道大佬繼承人會待的病房。按照那些小說裏，不應該是“堂皇富麗如皇家別墅”麽。沐沐你被騙了！其實真實情況就是老韓病房裏隻有兩把椅子，一張床，一個床頭櫃而已！
    “喲，老韓。”太久沒有這樣打過招呼，葉修出口便有些生澀。他坐在病床邊，看著那張可以說是十分熟悉的線條硬朗，棱角分明的臉，期待著他會像以前那樣，輕輕地答一句，“嗯。”
    “生日快樂啊，老韓。”葉修抿抿嘴，“早點醒啦，一個人的《榮耀》，不好玩。”
    我已經失去一個戰友了，可不想再失去一個宿敵。
    “哥都得那麼多獎杯了，你怎麼還躺在床上，你怎麼甘心呢。”葉修盯著韓文清，突然惡作劇心起，伸手狠狠地揪了一把韓文清麵無表情的臉，可是對方毫無反應。
    “你就那麼不喜歡哥啊？見哥來了，連點反應都不給。”葉修吐著槽，無趣地收回手，話語實際漫無邊際，“怎麼一個個都這麼喜歡車禍呢，他也是，你也是……老韓，如果你醒了，哥會考慮考慮把下一屆冠軍獎杯讓給你的……一個人躺在這裏多無聊啊……要哥哥可受不了……好了，哥要去為革命事業奮鬥了，可不能在敵方久留啊……最後，祝你生日快樂。哦，我怎麼跟文州家那位一樣了……囉嗦死了。”
    葉修起身，行了一個歪歪扭扭的軍禮，大概他也覺得好笑，所以忍不住笑出了聲。他轉身，又忍不住回頭看了韓文清一眼，輕輕地說了一聲，“再見。”利落地走出了病房，極其罕見地帶上了門。
    韓文清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動了動，然後他睜開了眼睛。
    “好痛……”韓文清眉頭一皺，略帶不滿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張新傑這時候才推開了病房的門，走了進來。
    “隊長，賬號拿過來了。”他遞給韓文清一個本子，“葉神看樣子記得你的生日啊，難為他了。”張新傑狐狸似地笑了笑。
    “差點露餡。”韓文清坐起身，接過副隊的電腦，熟練地操作，一點看不出來他已經兩年沒碰電腦。他一想到剛剛葉修揪他臉的時候，臉就一陣發黑，長這麼大，真沒人敢碰他臉，當時他真的差點發飆，還好葉修隻掐了一下，不然，計劃就免談了。不過，葉修的手，真的很漂亮啊。
    韓文清熟練地刷過賬號卡，界麵顯示的是神之領域的某一個55級練級區。他的ID，是“落葉歸寒”——戰鬥法師。
    張新傑看著他操作，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不容易啊！
    “打聽到葉秋的網遊馬甲啦？”韓文清咳了一聲，問道。他始終固執地叫著葉修葉秋，興許是因為太習慣了。
    “嗯，葉神偶爾回去網遊看看，職業圈不少人知道他常去的地方，和常用的馬甲，最近他用的是子不語，常去的地方是寒風森林，極光湖景，亡靈園……”張新傑點點頭，平淡的聲音不含情緒。
    “亡靈園？”，韓文清問，然後操作著落葉歸寒向著就在附近的亡靈園副本跑去。
    葉修一出醫院，就發現剛剛的司機老黃依舊在原地等待。
    “喲！葉神！這裏這裏這裏！等你很久了，葉神你是去看韓文清嗎？看來你們關係很好啊！你們關係那麼好為什麼還要跟死對頭一樣，不過葉神也會有關係好的人嗎。我聽說韓隊可是混黑的啊。想當年韓隊還在的時候，我可是天天去霸圖那邊蹲點啊……”司機老黃大聲叫道，依舊使用著他慣用的垃圾話，引人吐槽，我說，黃大叔你究竟是誰的粉！
    “還免費不？”葉修直接上了車。出口依舊引嘲諷。
    “當然當然！葉神能坐我的車，榮幸啊榮幸。”老黃爽快極了。
    葉修點點頭，“我也覺得挺榮幸的。”
    畢竟能碰上一個垃圾話堪比文州家那位的，著實不容易。
    “葉神，跟您撈點八卦成不？你說說啊，韓文清不是Q市霸圖隊長嗎？怎麼會躺在H市一院啊？畢竟誰也不知道韓隊是怎麼躺了的……葉神您清楚嗎？”老黃一臉八卦。
    “切，H市倆主場罩著呢，哥氣場比較強罷了。”葉修語調平淡。實際他心裏悔的啊。
    當初葉父通過各種渠道得知葉修目前處境並不咋地之後極力阻止葉修再戰榮耀，葉修那天心情極其不爽，出去閑逛的時候沒注意，差點就被撞死，是韓文清突然衝出，挽救了他的小命。他當時昏迷不醒，在醫院裏躺了很久，才算是完全康複，所幸身體並無大礙，可惜韓文清當時就被確認成了植物人，當時他差點就被黑道大佬報複了，所幸葉父竟和韓父少時曾是一個軍隊的戰友，韓父惋惜很久，卻也沒有再追究。但從此以後，葉父再也沒有阻止葉修在遊戲上的拚命，反而是默默的支持，所以葉修才有辦法二度奪冠，而且興欣戰隊也越發正規，所以說，人民幣戰士無敵！可惜啊，雖然葉修挺意外韓文清出現的及時，可他更可惜的是，韓文清怕是很難醒過來了。得知韓文清成了植物人那一刻，他說不清心裏什麼滋味，隻是終歸消沉了好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