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獨孤影
    對獨孤影來說，最痛苦的莫過於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活著。
    他曾以為活在謊言裏才是最可怕的，後來才知，謊言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自知。他很早以前就遇見過秦墨，隻是那時的遇見太過匆匆。
    後來再遇的時候，秦墨已經有了妻子，秦墨的妻子真不是一個好女人。用獨孤影的眼睛來看，秦墨的妻子甚至比毒蛇還要毒，不知情的人隻當她是一個煙花柳巷裏出來的人，知道的人都清楚，她是一個殺手。她與秦墨成親多年，她從來沒有與秦墨表白過自己的身份。獨孤影得知這個女人的身份的時候，她已經死了。
    所以，一切都晚了。
    後來，又過了些時間，獨孤影才發現，世間最狠毒的人不是秦墨的妻子，而是秦墨。因為秦墨就是知道她是個殺手，是個從煙花柳巷裏走出來的殺手，他才娶她的。秦墨說：我要活著，就得這麼做。
    獨孤影不明白秦墨，當真正的秦墨站在他麵前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這一生也弄不明白這個人。
    秦墨愛她的妻子，同時也利用著她的妻子。就是這般，兩個人，相愛著，互相利用著。
    他的妻子，名喚楊華華。是個長得還不錯的女人，也是個死得很可憐的女人。
    八月十四的那日夜晚，秦墨與朱相在一起，他們從黑暗中走來。獨孤影站在瓦礫中，以陌生的眼光看著曾經為之瘋狂的人。
    孤獨影看著那張臉，那張臉上的表情比獨孤影臉上的表情更加冷漠絕情，仿佛錯的人一直都是獨孤影，而他自己，則是無辜的。
    獨孤影想了想，也許，錯的人真的是自己吧。他設計逼著楊華華休了自己的丈夫，逼迫著秦墨與自己成婚，兩個男人的婚姻，在這個國家裏，是不允許的，至少，先皇在世的時候說了，凡事同性通婚則絞刑。
    曾經，一個下雨的夜裏，秦墨站在漏雨的亭子裏，獨孤影撐著傘，站在亭子外麵。秦墨背對著獨孤影道：你若要我，你就必須付出和生命同等的代價，如同華華一般。
    獨孤影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但那是秦墨第一次用這般陌生的語調與人說話，隱約之中，倒是有幾分懾人。連曾身為殺手的獨孤影都害怕了起來。
    秦墨說：我曾和一個叫做司馬長音的女人做過一個約定，這個約定和當朝的大將軍司馬鳴歌有幾分關係。
    什麼樣的約定？
    獨孤影問。
    秦墨說：知道後，你的性命也就丟了一半。
    獨孤影沒有應答這句話，在心中忖道，就是今日不知道，來日他也一定會知道，因為已經有了這麼一條線索，他不可能不去調查。
    秦墨道：我手裏有一盒蛛蠱，司馬長音來找過我，問過我蛛蠱的事情。問完了以後，司馬長音讓我做一個準備，死的準備。這個準備我做了很多年，這些年裏，我的日子一直都過得很平靜，我以為我已經不需要繼續準備下去了，但是，你們來了，落霞穀的人也來了，甚至連郎清離和司馬將軍以及三王爺、朝廷裏從來不需要出京城的朱相，全都來了。我知道，我該準備的，就不該放棄，我將這件事情告訴了朱相，朱相對我說，司馬長音是司馬鳴歌的妹妹，也是大司馬將軍和先帝安排的一顆棋子，一顆為了國家而存在的棋子。朱相說這些事情，是他從三王爺那裏得知來的。
    秦墨怔了怔，對著無盡的雨夜，長籲一口氣，身後的獨孤影麵容凜冽，他似乎已經察覺到了可怕。秦墨繼續道：朱相說，這個國家，就是一張網，但一直都沒有能夠控製這張網的人，先帝一直都希望找出一個可以控製住這張網的人，但一直都沒有找到。
    秦墨仿佛負荷不了這壓力，沉靜了少頃，長歎一聲後才又繼續道：我當時不明白，聽著朱相細細地解釋著，朱相說曾經南陵十國不停地進犯我國，如今南陵十國已經連在了一起，但其中主要軍力還是以姒薑和瀝斯為主，司馬長音就是為了這兩道主要勢力而存在的人，她會是我國對抗南陵十國的最後一道防線。聽到這裏的時候我忽然有些明白了。朱相說知曉此事的人並不多，除了先帝和已經死去的司馬將軍以外，如今便也隻有朱相自己和司馬長音還有三王爺知道了，對於這些事情，三王爺到底知曉多少，旁人也不清楚，司馬長音才是知曉所有事情原委的人。
    秦墨說罷，又長歎一聲，他說：今日我將這件事，告訴你，你就得做好死的準備，華華是我的妻子，無論是因為什麼，今生今世，對我而言，他都是最重要的人，你一直在調查的黑風刀客，心中因黑風刀客而產生的恐懼，和這個天下比起來，和司馬長音以及三王爺、朱相比起來，根本就算不了什麼，因為你隻是一個殺手，一個早該死掉的殺手。
    秦墨的話罷了。
    獨孤影手中的傘，忽然斷了兩個傘骨。傘麵，也忽然在風中碎了。
    秦墨淋著雨，從獨孤影麵前消失了。
    夜風，如同刀，夜雨，如同天上掉下來的石頭。
    全都拚盡全力地往獨孤影身上打來。
    那雨，那風，如同有眼睛一般，淨往獨孤影感覺得到疼的地方打，獨孤影是痛暈在這雨夜裏的。
    那夜，秦墨的話，仿佛一個魔咒，仿佛一個夢。獨孤影清醒過來後是真的將那些話當做了不真實的魔咒，將那夜的相見，當成了夢，那一切，對獨孤影來說，都是不真實的，不存在的。
    當再一次相遇時，是八月十四的夜晚，在辰風門。
    獨孤影看見了秦墨，秦墨也看見了孤獨影。
    秦墨站在朱相的身旁。
    因為妻子的仇，因為所肩負著的擔子，秦墨最終下了一道讓獨孤影都意外的命令：不留活口。
    真的沒有留活口！秦墨連自己都沒有放過。
    秦墨死了。獨孤影也死了。
    臨死前的那一刻，獨孤影看見秦墨正看著自己，那雙眼睛。仿佛嵌著磨滅不掉的情愛。
    獨孤影想要靠近他一點兒，但他的手臂，仿佛已經和身體斷開了，他動彈不得，隻有眼睛，一直看著秦墨所在的地方。
    這是一個可怕的夜，孤獨而又凶狠的靈魂漂浮在夜空裏，咆哮著，不忍離去。
    孤獨影看著秦墨。秦墨也看著獨孤影，
    那雙雙眼睛，死沉沉的，沒有一點兒光芒，放大的瞳孔裏倒映著最後看見的景象。
    獨孤影笑了一下，他合上了眼睛。
    身在這條用刀劍劈開的道路上，走在這條從血肉裏刨開的道路裏，這樣的死亡方式，是誰都逃避不了的。好在，自己走到了終點，好在，在終點，看見了期待了一生的眼神。
    秦墨，遇上你，此生無悔！哪怕這隻是一場鬧劇！獨孤影笑著，死亡的身體，溫柔地笑著。
    夜風，呼呼地吹著。
    誰也不知道明天會是什麼樣子，不過，今天已經這樣了，已經結束了。
    （番外-獨孤影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