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已有十六年沒有離開過這個山穀了，對於山外的人和事，他自是不了解。又豈會想到那卿淵便是當今聖上，而眼前這個身著青色長衫的俊朗男子就是差點害死了卿淵的老子的人。
    師徒二人收拾好細軟，踏上了出穀的山路，郎清離清了清嗓子，道，“那卿淵就是為師常跟你提起的那個醜八怪。熏黑的臉，白生了一雙死魚眼，從來就看不見東西。”
    “那師父吃東西是從不挑食嗎？”少年自語道，他極少見郎清離吃東西，師徒二人在一起的時候最多也就喝喝茶，啃啃水果。少年不曉自己的細聲自語傳入了郎清離的耳朵，郎清離開心的道，“為師所食之物必是深山幽穀中那些吸食天地靈氣生長起來的脫俗之物，如今世道紛亂，誰知俗世那些凡物是不是混有砒霜等類似毒物。若是什麼都吃，豈不是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出穀之後你要時刻跟著為師，不得離開半步，否則小命將不保矣。”
    少年跟在師父身後眨了眨眼，竟還有幾分俏皮地應了一聲，疑惑地問道，“那為何師父夢見那生著一雙死魚眼的怪物就流了滿衣襟的口水呢？”
    “你說什麼！”走在前麵的師父忽地頓足轉身，少年走得急，沒收住腳，一個趔趄，朝前一傾，身體撞上了師父的胸口，撲了一個滿懷。“師父。”麵對生氣的師父，少年趕緊站直了身子，低眉垂眼，佯裝出一副溫順狀。
    郎清離深深地吐了口氣，狠狠地瞪了少年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走出山穀時已是暮色十分，二人在山下的一位農夫家裏借住了一晚。吃過晚飯，郎清離指著農夫的小兒子道，“為師當年撿到你的時候，你就差不多這麼大一個兒，就那麼輕輕一擰，就把你從泥坑裏擰了出來。”
    少年抬眼看著師父所指的小孩兒，那小孩兒正提著水桶往外走去，“師父，您不是說我是您抓魚時從河裏撈上來的嗎？”
    “呸，就你混小子，最多就是從稀泥巴坑裏爬出來的癩蛤蟆，河水可幹淨著……”
    少年望著師父，沉默無話。他又怎麼會忘了自己從何處來的呢。他清楚的記得自己是從火海裏逃出來的。大火蔓延，一群黑衣人從天而降，落入院中。彎刀利落地削去了仆人們的胳膊或者腦袋，他偎在母親的懷裏，母子二人蜷縮在牆角。母親用身體擋住了他的眼睛，他隻聽一聲悶悶的吟聲，黏糊糊的東西滿了他的胸前。
    他是從火海裏逃出來的。
    大火很快蔓延開來，那些黑衣人殺了人就走了。好像從來沒有來過一樣。原本有著三十六座庭院的家，盡毀在一群黑衣人和一場大火裏。至今他還記得那些黑衣人額頭上的標誌，——紅色的線條勾勒而成的蜘蛛盤踞在雙眉之間，栩栩如生，鮮豔如血。
    少年心裏想著十六年前的殘酷往事，麵上笑容仍舊和煦。經過了十六年的沉寂研學，他已學會如何好好地控製自己。提起水壺往師父空了的碗裏添滿了熱水，“師父，卿淵師叔住在何處？”
    “別提他，為師帶你出來是讓你見見世麵的，不是去尋那醜八怪的。”郎清離冷著麵孔，眼中卻是蓋不住的興奮。
    少年會心一笑，眼神神秘。郎清離不高興地拍了拍桌子，“去給那孩子幫把手。”郎清離指使著少年，他也知這小子是故意提這話來激他，可他就是不想這麼輕易便宜了卿淵，畢竟當初將他趕離京城的人就是卿淵。
    少年溫柔的點頭，起身去幫那小孩兒提水，剛走至門口，卻見門外兩箭地的田坎上走來幾個身著黑衣手執大刀的山野莽漢。少年眉頭微蹙，隻見其中一人向那在田坎上肯草的黃牛一揮手中大刀，動作瀟灑而利落，牛的腦袋似瓜般滾進了田裏，濺開一片殷紅。“畜牲就是不長眼睛，兄弟們，今晚收了錢抓了美人，還有牛肉吃！”
    那大漢的呼喝聲徹響田野。
    少年的眼裏漸起了幾縷血絲。紅紅的絲宛如那蜘蛛的八條腿一般，纏著少年的黑色眸子。
    ——（題外話，因為白天停電和同學聚會的緣故，更新延遲到了淩晨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