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隻下了一夜便消停了，頓覺放下心來，想問百裏丹的事，終究沒能問出口。
    那個人，我隻是有些愧疚而已，雪停了，他既沒事，我也不必再介意什麼了。
    靈野每天為百裏清解毒，我們便一連在神醫觀待了四五日，直等到百裏清體內的雙葉蠱蟲全部被放出來，再修養一日就算痊愈了。
    我摸出懷裏的赤瓊花，燭火映照下，花身通體赤紅，花瓣薄如蟬翼，嗅之無味，觸之微涼。我輕輕摩挲著這枝在金池雪域極寒的風雪裏，化為玉石的奇花，這麼多天，我還是第一次細細打量它。
    到底有多神奇的力量，江湖中人費盡心思都想要得到。
    我瞥了眼桌上的加急信，青燕門的長老們一致認為赤瓊花應歸門派所有，召我和百裏丹速回桐山。
    師命不可違，承諾亦不可違，我煩躁地抓了抓額前的頭發，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處置這花。考慮半晌，我用茸絲帕將赤瓊花包好抑製其寒性，揣入衣內，決定去找百裏丹商議。
    明日便要啟程回去朱州，百裏丹正在房內收拾行裝，見我進來，他收走桌上的物件，笑道：“快坐下，現在不早了亦兒可是有事？”
    我從袖中取出茸絲帕包裹著的赤瓊花，放在桌上。道：“師父讓我們帶著赤瓊速回桐山，可是靈野那邊又該如何打發？”
    百裏丹看了一眼赤瓊，淡淡道：“你早已退門下山，不必再受門規管束。師父既召我們回去，那隻我回去便是了。”
    我定定地看著百裏丹：“你一個人回去，師父那邊如何解釋？”
    “如實解釋。”見我猶豫，百裏丹繼續道：“師父無非是想將赤瓊花收為鎮派之寶，我跟他解釋這花你已拿去救人了，你早已不是門派弟子，他自然也奈何不了什麼。”
    我點點頭，又將赤瓊花拿起來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道：“赤瓊一出，勢必引起江湖紛爭，倒不如讓靈野帶到外人如何也到不了的百花島去。”
    百裏丹伸手捋平我額前亂糟糟的頭發，笑道：“你倒是想得開，好不容易得到的寶貝就這麼坦蕩蕩地轉交他人之手了。”
    我站起身，瀟灑道：“眾人皆醉我獨醒，眾人皆濁我獨清。”
    說完嬉皮笑臉晃晃手上的赤瓊，道；“還是早點交給靈野吧!”
    天際將明。
    我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
    昨晚將赤瓊交予靈野，又和她說了好大會兒的話，本來困得不行，回到房間卻是沒了一點睡意，打開窗子，眼睜睜地看著天邊破曉。
    靈野說起她和我爹洛遠相識，也是在神醫會上，那時的百花島並沒有什麼名氣，但所有人都知道的兩個女人，一是京師名妓號稱“賽雪女”的玉婉兒，另一個則是江南奇醜無比的靈野，所以那場神醫會幾乎所有人都想目睹靈野的容貌，當時的靈野隻能蒙麵示人。
    靈野在第一場輸給了洛遠，隨後洛遠親自教靈野如何用草本金石為毒，而不是養著一堆毒蟲蠱獸，這是他以溫克堅的用藥之道。
    江湖中人第一個看到解下麵紗的靈野真容的人便是洛遠，而靈野並不是傳言中的猙獰可怖，而是驚豔動人的傾城之色。
    後來靈野回百花島之前便與洛遠結拜，幾年後再見到洛遠時，洛遠抱著剛一歲大的我，靈野也不知道我的生母是誰，問到洛遠，洛遠隻說她是很珍貴的人。
    再後來洛遠失蹤，而靈野竟不知道洛遠的下落。靈野說當初她被淩家送走出家，收她修行的渡邊大師知曉天理，算人命格，也是個得了道的，普天之下，能找到洛遠的，怕也隻有他了。
    我慢悠悠地整理好衣衫，昨天與百裏丹商議之下決定，我先帶百裏清回朱州，他去桐山回應赤瓊花一事之後便趕來與我們會合。
    而靈野……我望望碧青色的天，昨夜便道別趕回了百花島，所有的事情，好像，終於暫時塵埃落定了。
    跟沙狐幫辭行，百裏丹和我並肩走出神醫觀，門口停著一輛馬車，我驚奇道：“你什麼時候找來的馬車？”
    百裏丹微笑著淡淡道：“是沙狐幫準備的。”
    說完百裏丹把手攀上我的後背輕輕推著我向前走，百裏清從馬車裏鑽出來，嬌聲道：“亦哥哥你快來，我等好久了。”
    我愣了愣神，這場景與當時剛從百裏府出來前往龍牆穀的場景相似，百裏丹依舊在我身邊，百裏清依舊笑靨如花，隻是心境，大家怕是都變了許多，不再似從前。
    我忍不住歎了口氣。
    跨上馬車，正要放下門簾，想起百裏丹還要為我的事日夜兼程趕回桐山，縱他輕功再好，師父們的責難不知他受不受得住。
    百裏清向他哥哥揮手告別，見我與百裏丹四目相對，便憤憤地收回手坐回車裏。
    我有些恍惚地看著百裏丹，他始終微笑，就這樣對視著沉默了半晌，直到車夫揮鞭準備驅車時，我才終於輕輕說出一句：“萬事小心，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