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林夕一夢 第二章:東園夜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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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園夜思
長安東南角,東園芙蓉池。
芙蓉池,因為在長安的東南角也叫東南池。池中有百頃芙蓉,田田的蓮葉承著月光流水,清風小拂,就是一池的碧波蕩漾。盛放的芙蓉似東海的明珠,暈著薄霧一樣的光彩。一眼望去池中央的東池水榭就像這池中開得最肆意的芙蓉,整座東南池隻能做它的綠葉,襯托它的美豔。
青瓷盞托著佳肴珍饈,大慶百裏挑一的人才們互相推杯換盞,吟詩作對,滿滿地是對未來美好前景的憧憬。雕梁畫棟,玉壺光轉。
新科探花崔珩卻獨自坐在東園水榭牆外的石板上,一手放在身後撐著身體,一腳支起,白皙的手握著一隻小巧的隨身瓷壺搭在上麵。瓷壺是青瓷質地,上麵用精致的寶藍色纏銀線絲繩穿過雙耳,垂下兩隻同色的漂亮穗子,用綠鬆石和紅珊瑚加以裝飾,很是漂亮。崔珩握著這隻瓷壺,眼睛卻飄在東南池的芙蓉勝景上。眉間輕蹙,眼角上挑的眼睛不像尋常鳳眼那般狹長,而是意外的有些圓。這雙奇特的鳳眼中流露地不是對美景的欣賞,而是一股凝重的愁緒。
鄭梧出來尋他時就見到了這樣的畫麵。垂柳絲絛隨風飄揚,粼粼的波光給岸邊寶藍華服少年添上了幾分清冷,很好看。他走過去坐在他的身邊,取走他手中的青瓷壺打開來,壺中液體的氣味就隨著湖風進到他的鼻子。
鄭梧搖著瓷壺笑著對身邊的人說:“為什麼你的壺裏從來不裝酒,卻總是這些酸酸的東西。丟不丟人,都是快加冠的大人了。”
崔珩聽完劈手奪過對著嘴喝了一口酸酶湯,用袖口很豪爽地擦去嘴邊的水漬,也不管袖口裝飾的淺綠花紋染上暗色的汙跡,然後挑著眉,勾起一邊嘴角,帶著幾分邪氣地斜睨鄭梧,也不說話。
鄭梧愣了一下,接著低頭看著石板上的溝壑好笑地說:“怎麼,不裝那個溫文爾雅,知禮有度的崔二公子了麼,我可是看你用那樣個子晃過了不少人呢。還是喝那個酸酶湯喝醉了?我可從沒聽過有人喝酸酶湯也能醉呢。”轉頭看著身邊那個有些反常的人。
卻聽他戲謔地說:“你都大致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了,我還在你麵前裝。累不累啊!”又聽見一聲輕歎神情轉為嚴肅,“你準備好了麼,明日早朝怕是要封官職了。你我都知道這科舉的大頭是為了對付誰,隻怕這隻是個開始,後頭可能還有不少戲在等著我們呢。那天殿試有規矩不能直視龍顏,但我甫一進殿門,就與皇上對視了,在含元殿我雖然垂著眼睛看不見他,但我總感覺他在看著我。僅僅一眼,就讓我感覺到了很多。將來的事情不會簡單。”
穿著麥芽色暗雲紋長衫的青年輕言勸慰他:“阿珩,如今的皇家容不下現在的氏族,勢態已成。你我為什麼會參與這場科舉原因你我自知。我不知道你伯父讓你來長安做什麼。但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都希望皇上可以與氏族和平共存。在達成這個目的之前,你我二人暫為盟友如何?”
夏蟬伏在柳樹上,與荷葉上蹲棲的青蛙一起鳴唱夏夜的歌。芙蓉如珠,蓮葉似玉。崔珩沒有說話隻是輕輕點了點頭。鄭梧看見了,也知他不願再說,起身回到喧鬧的園中。
此時的崔珩把玩著青瓷壺上的穗子,心裏在思量鄭梧說的話。鄭梧,按輩分是他的叔叔,鄭梧的姐姐鄭恬嫁給了他三叔崔禮。論身份也是鄭氏舉足輕重的人物,而且他的正妻是右仆射裴煜的嫡孫女裴馥。他本人在長安紮根盤踞多年,估計他和自己一樣是族裏派來同皇帝周旋的主事。若果真如此,那那句二人結盟的分量就還需掂量了。還有那句“如今的皇族容不下現在的氏族”真是涵義深遠阿,如今的皇族、現在的氏族,二者若要並存就一定要有所改變。改變“現在的氏族”是肯定要做的,那麼如果他是想改變“如今的皇族”就又要重新思考一番了。不管什麼樣的情況都要有所準備。還有那個皇帝,不是個好相與的主兒。
拉開用絲繩係住的壺蓋,崔珩又喝了一口酸酶湯。所有人都知道他從不喝酒,討厭酒麻醉頭腦的感覺,可大部分人不知道,他能釀得一手好酒,就連市麵上數量極其稀少很難釀成的金波凍釀他也可以製作。
崔珩不飲茶,他厭惡溫度過熱的液體,冷茶又失了茶的真味,所以他不飲。但他喜歡看人製茶,每年清明前,他都會去西湖的別莊看人製明前龍井,去細細地嗅那種清新的味道,很貪婪很貪婪地去嗅。他也會用琉璃盞泡一杯西湖龍井,遠遠地看著就能不被熱氣熏擾,又能欣賞嫩綠蓮心在白水中舒展身形的儀態,看著白水被動地化作鮮綠的茶湯。他就是喜歡泡,卻從然不喝,在茶湯放置到變色以後,再泡一杯新的。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喜歡喝酸酶湯,不是那種用烏梅甘草製的,而是這種用話梅蜂蜜做的。無論寒暑他總是隨身帶著一壺涼涼的酸梅湯,一個人的時就拿出來喝一點,每天隻喝一壺。
他知道自己很怪,但在人前他隻能是那個溫潤如玉,風度翩翩的崔二公子。身邊所有人都說自己是崔家百年一遇的天才,過目不忘,學東西很快。很小就可以作一些讓西席先生們驚訝欣賞的文章。熟識儒學經典,自小熏陶出的舉止氣派,見解深遠獨到。可能真的很出眾吧。伯父、父親和三叔在十三歲新正那天像做了什麼決定一樣拍著自己的肩膀,評價他可堪大任。那天起,他的生活全變了。新的西席先生教授的不再是四書五經而是七略兵法,多了一個傳授武學的先生和一個傳授雜學的先生。下人們更加恭敬,族親們遮掩著的嫉妒的眼神向他獻媚。大哥崔玨不再與他親近,而是疏離不似往昔。他漸漸變了,他知道一切變化的原因,卻沒有辦法阻止變化的發生。
權力與真情永遠是無法共存的。權力就像一塊磁鐵一樣,吸引著一些有目的的人,他們包圍著你,想憑借著接近你來獲取利益。
鄭梧說他們的目的是一樣的,都是為了讓皇上可以包容氏族的存在。其實是有不同的,伯父還希望他在這次任務中接手崔氏江北的勢力,待功成那日正式繼任少族長。伯父雖然沒說,但他怎麼會不知道呢。
他,崔珩,永遠不能行止失度。他是崔氏未來的族長。他的責任是讓崔家在他手上繼續和這廣袤中原共存,為未來崔家的生存積累財富權力。說到底,不過是一個崔家的跑腿罷了。玉手芊芊,眸光暗轉,說不出的風流姿態,手握著瓷壺的少年喝著梅汁,卻是一副醉態,瀟灑傲然沒入長夜。